玉慈宫中。
祭天归来的楚珩沐,匆匆来向太后请安。
一袭明黄龙袍的年轻君主,金冠束发,眉眼犀利,容颜冷峻,神色中有不可触碰的威严和尊贵之气。在听到宣慈太后的一句哀叹后,他“啪”地一声将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温热的茶水顿时四下溢溅,浸湿了明黄的龙纹登靴:“朕可是听错了?”离宫不过一月时日,归来之后听到的,却是淑妃薨逝的消息。
宣慈太后带着悲痛的表情,低声道:“可惜了这孩子,福薄命浅,熬不过苦痛,就这么去了……”说罢,太后拿起帕子轻拭眼角的泪痕:“皇上出宫后,淑妃所染的恶疾日益严重,太医们实在束手无策。且若不及时入殓,恶疾便会在宫中蔓延。哀家不能置宫中众多性命于不顾,若皇上真要怪罪,哀家亦是无话可说……”
但见皇上猛然起身,身形微晃,不由地退去几步。一侧候着的太监谨德急急上前将他搀扶,神情悲痛地唤道:“皇上……”
“怎么可能……”皇上低喃一声,随即怒吼道:“这不可能!”
☆、心意骤改入宫闱(六)
太后垂下眼帘,难过拭泪:“哀家知道皇上心痛,可皇上也要为天下黎民保重龙体啊……”
眼前这个一向冷酷强硬的君主,此时眼神虚晃,脸颊竟然滑落一行清泪,随即便颓唐地朝着玉慈宫外行去。
“谨德!派人跟着皇上!若是有什么差池,哀家要了你的脑袋!”太后急急吩咐,说着便急声厉咳起来。一侧的云竹急忙上前替太后顺气,随即递过汤药,轻声道:“太后,该用药了……”
“嗯……”太后应了一声,略显疲惫地靠在软榻上,即便淑妃不能留,她却也未曾想过这么早便要了她的性命,偏偏在处置绮贵嫔腹中胎的节骨眼上,淑妃自缢。
其实不必如此,也不过再多些时日,便会一点点地被蚀骨之香折磨殆尽。淑妃的死会顺理成章的变成病逝,可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到头来竟还是做了一根刺,狠狠扎在她的眼中,让她恨之入骨。她知道,淑妃的死,让一切变得更加棘手,随之而来的,未尝不是又一次的血腥厮杀……
太后缓缓闭上眼,夕阳从窗阁中渗透进来,洒落在她的脸上。暖光氤氲中,她的容颜依旧美丽,只是云鬓中却已生华发,微闭的眼睑轻轻颤动,便听得一声轻叹在空旷的玉慈宫中打个了转,飘散在空气中。
锦香殿前,楚珩沐风驰电掣般急急行来。身后跟随的太监们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而至。
楚珩沐在锦香殿门前站定,两侧的太监们将殿门缓缓开启,却没有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没有淡淡的眼眸,没有冷若冰霜的脸颊,什么都没有,就只剩空荡荡的大殿和近乎飘散的一缕幽香。
他迈开步伐,踉跄着走近,身后的奴才们却齐齐跪倒在地:“皇上,万万不可啊!”
这时,身侧的谨德亦是上前拦阻:“皇上,不能进去啊……要是感染了恶疾可如何是好?奴才斗胆,求皇上回去吧……”说着,便跪在了楚珩沐的脚边。
“谨德……”楚珩沐缓缓开口。
跪在脚边的太监急声应道:“奴才在……”
“让他们滚!朕想一个人静一静……”楚珩沐说着,便大步跨入锦香殿然后重重合上了殿门。
谨德知道,皇上心意已决,那便无法改变。只得起身,转而朝着身后的众人吩咐道:“没听到吗?还不快快退下……”
“德公公……”跪在地上的众人都瑟瑟发抖:“皇上若是伤到了龙体,奴才们要被杀头的啊……”
这时,便听得锦香殿中传来一阵嘈杂乱响,听得出是皇上在怒砸锦香殿。谨德叹了一口气,随即对众人道:“再不退下,皇上动了怒,杂家可保不了你们!”闻听谨德之言,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便慌慌张张起身退下。
“唉!”谨德哀叹着,便朝着锦香殿中走去。一片碎瓷玉片中,楚珩沐呆呆地坐在地上,手上已是斑斑伤痕,缓缓渗透出血珠。
“皇上节哀,保重龙体啊……”谨德跪在楚珩沐身前:“锦香殿不宜久留,皇上,回去吧……奴才这就传太医……”
“为什么……她就这样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是朕的错……”一声压抑已久的哀号,终于从这个年轻君主的喉中冲出。
谨德没有说话,只是垂首安静跪在那里。这个从不轻易表露情绪的君主,此时却像是个孩子般的失声痛哭。夜色渐渐低沉,殿外风声唳唳,仿佛在一同应和着他的悲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珩沐停止了哽咽,从臂弯中缓缓抬起深埋的头,一双眼在昏暗中熠熠生辉,却不带一丝哀痛。
☆、心意骤改入宫闱(七)
“她当真是走了一步好棋……”楚珩沐冷漠的声音传来,与先前的悲恸欲绝判若两人:“选这颗最高明的棋子。最后伤到的会是谁呢……?”楚珩沐的唇角勾起一丝笑,那笑意混杂着掌控全盘的自信,在夜色中弥散。
谨德搀扶起楚珩沐,低声回道:“此时宫里应该听到了消息……皇上回去吧,入夜寒凉,切莫伤了龙体。还有一件事,奴才斗胆禀告……”
“说……”楚珩沐沉声应道。
谨德神色哀恸,低沉声音:“绮贵嫔小产了……”
楚珩沐捏着衣衫的手兀自收紧,掌中的鲜血沾染在明黄的龙袍上,神情中显出真切地哀痛之色来:“好个毒妇,竟连朕的骨肉也不放过!”
“皇上息怒……”谨德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替皇上包扎了伤口:“皇上是否要移驾僢轩殿?”
片刻之后,楚珩沐紧握的拳缓缓松开,他沉声道:“还不是时候……谨德……”
“奴才在……”
“宣太医……”楚珩沐冷冷说道。
“奴才遵旨……”
子夜时分,玉慈宫中烛火通明。太后轻抵额头,倚在软榻上闭目休憩。烛火微微熄跳,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云髻上的玉钗珠垂轻晃,暗镌润光。
“太后……”云竹上前,低声轻唤。云竹自入宫便侍奉在太后身侧,亲眼看着太后置身于宫里腥风血雨的争斗中,从贵人一步步登上皇贵妃之位,之后先皇后薨逝,先皇驾崩,新帝继位,继而被尊为太后。她很清楚,这个看上去强势,甚至还在积蓄力量,准备奋力一搏的女人,此时也已是筋疲力尽。没有谁,能在经历一场场不见刀剑的心力厮杀后,尚能全身而退。即便是太后,也不会例外……
但见太后略显疲惫地睁开眼,轻声问道:“如何了?”
云竹将薄柔的锦被覆在太后膝上,应道:“皇上宣了陈太医、苏太医、李太医入宫觐见,想必是询问淑妃娘娘的病情,之后……”云竹略一停顿又道:“皇上盛怒之下,砍了陈太医的脑袋,苏太医和李太医则发配到永沙……”
“还有呢?”太后继续问道。
云竹将宫灯灯纱移开,小心翼翼地减去一截烛芯,只见光线一跳,亮了些许,又继续回道:“淑妃娘娘以皇贵妃仪制下葬,谥号淳怡皇贵妃……”
“这个哀家早就料到……绮贵嫔那里呢?”太后转动着手中的墨玉佛珠。
云竹退到太后身侧,垂首道:“绮贵嫔小产的事,皇上似乎还不知道……”话音刚落,却听见宫外传来一声急报:“求见太后!”云竹皱眉,便前去查看。片刻后急急折回,连声道:“太后,不好了,皇上知道绮贵嫔小产的消息,加之淑妃娘娘薨逝,这会子心气郁结,昏过去了,太医们正在飞霜殿……”
太后从软榻上起身,厉声道:“哀家去看看!”
飞霜殿内,明黄垂帐。皇上楚珩沐脸色苍白的躺在龙榻上,冷汗从他的额上密密渗出。太医跪在一侧,悉心把脉。皇后明落兰则神色焦灼地拿着锦帕轻轻拭去皇上额上的汗珠。
见太后入殿,众人跪拜行礼:“太后万安……”
云竹搀扶着太后行至龙榻边坐下,皇后明落兰恭顺侯在一侧。太后抽出锦帕,轻轻拭在皇上额头,低声问道:“皇上如何了?”
太医之首简昱上前回道:“禀太后,皇上乃悲怒攻心,郁气难平,臣等已拟好了方子,服下药后,必无大碍……”
闻听此言,太后才微微舒出一口气道:“都去殿外候着吧……”
待众人退下,太后这才看向明落兰,低声道:“皇后……”
“臣妾在……”明落兰柔声应道。
“淑妃和绮贵嫔的事,想必让皇上很是痛心,要多劝劝皇上才是,你守在这儿,哀家才能放心……”太后语重心长的说道。
明落兰眼神微微一动,随即轻声道:“臣妾定当尽心竭力,请母后安心……”
☆、心意骤改入宫闱(八)
皇上祭天归来,白毅枫亦回到府中。彼时屿筝正坐在清幽阁碧池旁的石凳上,绣着一方锦帕,锦帕上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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