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如此聪慧敏人,学起管账,想必该是易如反掌。”墨台烨然不咸不淡地说道。
“我的算术不好。”毒玄慢吞吞地应道。
“算术不好没关系,不知妻主是否听说过《算经细草术》?全书一共九十四章,详尽讲解了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以及勾股。我相信,妻主读过之后,一定受益良多。”墨台烨然盈盈笑道。
“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学学。”毒玄从善如流地回道,她记得书房里就有那套书,还是精装珍藏版,书本堆起来足有七八寸厚。
“妻主,你的时间太多太多了,不是么?那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学吧!一天背个十章,不出十日就可以学成了。”墨台烨然笑得十分明媚。
“只是管一个帐,又不是做学问,不需要学那么艰深的算术吧?”毒玄光听“时间太多太多”,就已有大难临头之感了——敢情墨台妖孽躲边上偷听了那么长时间啊。
“既然学了,自然要学透彻。妻主,我说的有理不?”墨台烨然好整以暇地望着毒玄。
“道理是没错,但一天背十章,未免太……”毒玄犹在垂死挣扎。
“一天至少十章,没背好不准离开书房。”墨台烨然精致的面容骤然沉下,唇边的笑彻底消失了。
毒玄欲哭无泪,思想斗争了半晌,认命地说道:“通过之前一个月来的刻苦学习,我刚刚掌握了《算经细草术》的内容,所以不需要重新背一遍了吧?”管账与背书,她选择前者。
她的回答出乎了墨台烨然的意料,原本他只是打算以背书为由,限制她的外出时间,倒不会真的让她一天背默十章的书文。
他微微挑眉,随口问道:“妻主,倘若绸布一丈,价值一百二十八两。今有一匹九尺五寸,能得多少钱呢?”
问罢,就见毒玄蹲□子,以指尖在地上胡乱比划,之后很快答道:“六百三十三又五分之三钱。”
墨台烨然暗暗吃惊,但未露声色,继续问道:“上个月,我出借了一笔银两,贾利十三。头一次归返了一万四千两,第二次归返一万三千两,第三次是一万二千两,然后是一万一千两,最后返归一万两,五次以后,本利都回来了。不知妻主能否算出本钱及利钱各是多少呢?”
毒玄苦着脸,吃力地左右比划,少顷,答曰:“本钱是三万四百六十八又三十七万一千二百九十三分之八万四千八百七十六钱,而利钱则是二万九千五百三十一又三十七万一千二百九十三分之二十八万六千四百一十七钱。”
“妻主好本事,连珠算都不用,居然就能得出这些数目来。”墨台烨然细密地审视毒玄,眼波流转,突然说道:“七兆二万八千三百九十五亿四千二百七十三万五千九百三十二与九兆六万三千三百七十六亿九千七百六十二万三千八百九十四之和为多少?”整句话,毫无停顿,一口气说毕。
毒玄记录的速度远不及墨台烨然吐字的速度,她搔了搔脑袋,语带讨好地问道:“那个……你说得快了点,能不能重新说一遍?”
“妻主不是已经掌握了算经的内容了吗?应该很快就能得出答案了。”墨台烨然明眸含笑,丝毫没有重复一遍的打算。
“这不是算术的问题,七二八三九五加上九六三三七……后面分别是多少呢?”
“妻主,得不出答案,说明你还没完全掌握算经,还是回去重新背一遍吧!”墨台烨然语气轻柔,神情愉悦。
良久,毒玄深吸一口气,口齿不清地说道:“答案是一十六兆八万六千二百五十六亿九千七百三十四万五千八百二十六。”
“妻主,你算出来了?”墨台烨然狐疑地问道。
“自然是算出来了。”毒玄硬着头皮说道。千万别让她再重复一遍刚才报的那串数字,由于字数太长,她根本不能保证两遍报出的是相同的数目。
很长一段时间,墨台烨然没再说话,就在毒玄以为穿帮的时候,他缓缓开口道:“妻主果然好算术,管理账目应该不成问题了。从明天开始,妻主就接管我手里所有的买卖吧!”
毒玄差点扑地,她的运气居然好到随便报个数目都能是正确答案?!
“我就说嘛,我已完全掌握了算经。”毒玄迟疑地接道,心虚归心虚,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语毕,她拱手打千,打算抽身退离,眼角瞅到地上的食篮,本想不着痕迹地将剩下的梅花糕打包带走,但一抬眼,恰好直直对上墨台烨然的灼灼春眸,当下,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中规中矩地走向园外。
“我刚刚说的是七兆二万多少跟九兆六万多少?”墨台烨然心不在焉地开口,融融的目光牢牢锁着毒玄的背影,看着她缩肩驼背,双手交叠在袖里,姿势不雅地消失在墙角。
他出的前两道题,是刚复查的账目,他记得答案,然而第三题,只是他信口说出的……
“主子,数太长,我听都没听清。”春莲满心崇拜地赞叹道:“夫人的算术真是了不得啊。”
究竟该夸她的算术好,还是急智佳呢?!墨台烨然不自觉地唇角噙笑。
“主子,这些剩下的梅花糕要如何处置?我现在就给夫人送过去吧!”春莲将地上的食篮拾起。
眨眼间,墨台烨然的春眸遽寒,脸色乍青。
“全部拿去喂猪!还有,把夫人的吃食换了,不要有一样跟原先的相同,特别是甜点,以后不许上桌。”
“主子,夫人现在的膳食都是她在‘生死门’中吃惯了的,倘若突然变换,恐怕她不能适应……”不需要这么狠吧?春莲小心翼翼地说道。
“就是因为喂得太好了,她才有精力跑出来赏花!”墨台烨然脱口说道,这句话几乎被他咬碎在两排贝齿之间。
同一时间,已经溜至院外的毒玄,突感遍体寒颤,不禁缩了缩脖子……
☆、70睨姻缘梅子青待黄(夫妻窘章)3
冬至过后,江南进入隆冬时节,虽然只是偶降小雪,但处处可见霜冻。
墨台府的厅堂内,并没有上火盆,厅门敞开。
墨台烨然靠坐在主位上,漫不经心望着院角虬枝卧檐的古梅,唇角勾笑,眼中的思绪让人无法窥探,至少——墨台榆读不懂。
她拘谨地收回视线,不敢多看,口中继续说道:“……另外,探子回报,暨宁城的知州府最近动作频频,之前盐运使司运与知州府交往密切,唯恐生异变……”
“榆堂姐,”墨台烨然突然出声,说道:“我的妻主是这样唤你的吗?”
墨台榆闻言,面色一变,当即站起身,急道:“公子,是我逾矩了,是妹妹……不,是夫人坚持这般叫我的……”
墨台烨然扬起乌眸,慢条斯理地说道:“依族谱上的排行,你本来就是我的堂姐,所以,倘若榆堂姐不嫌弃,就唤我一声堂弟吧。”
“公子,使不得,这不合礼数……”墨台榆慌忙推辞。
“礼数?我的妻主那样叫你,我自然也该随她的叫法。榆堂姐可记好了,以后莫要叫错了。”墨台烨然满不在乎地轻笑。
墨台榆直觉抬眼,发现墨台烨然已经调开了目光——四年前,她接到宗族长的来信赶往堰都,初次拜见公子是在大雪夜,天寒地冻间,她看到了一抹融融春意的暖色,一眼惊鸿的触动,在她的心里烙了印、生了根,是妄想,亦是奢求,但她却甘之如饴。
猛然意识到自己看太长时间了,墨台榆连忙收敛心神,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屋外传来秋梅的大嗓门:“主子,东厨的药材都备好了。”
“药材?公子……堂弟的身体有什么不爽利吗?”墨台榆微讶,关切地问道。
“冬宜进补,近来府里都是以药膳为食。”墨台烨然一语带过,稍稍分神思量晚间的配餐。
墨台榆没再多问,停顿了一下,想起今日过府的正事,遂肃容说道:“暨宁城那边,我已经加派了人手,理应万无一失……”
她正说着,毫无预兆的,墨台烨然倏地起身,朝屋外吩咐道:“秋梅,交待下去,先把冬麻备好,但不宜多煎,变色即可,稍后我要用药汁炖鱼。”
墨台榆一愣,脱口问道:“公子,您亲自准备膳食吗?”
“是又如何,月前,我重金礼聘了数位名厨亲授厨艺,我的技艺虽不精,但做出的菜品至少不会吃死人。”墨台烨然淡淡瞥了一眼惊讶至极的墨台榆,他记得他头一天下厨的时候,毒玄也是这般表情,催她动筷子跟要她的命一样。
墨台榆自幼生长于世家贵族,素来将庖厨视为脏乱低贱之地,她根本无法接受听到的事实:“公子,您乃千金之躯,怎能亲厨?您……”
“榆堂姐,你连着两次叫错我的称谓了。”墨台烨然平静地打断墨台榆。他去学厨,不过随性之举,绝对绝对不是有意而为之。
墨台榆还待劝说,却听到外面响起几声尖锐短促的啸声,这是她安排在门房的护卫发出的暗号,意味着毒玄即将进府——尽管公子对此颇不以为然,但她一径坚持,以谈论机密要事不宜被外人撞破为由,总是有意无意地挑毒玄外出的时间过府。
听到啸声,墨台烨然难得地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走至门边抬首望天,低声自语:“今个儿真奇怪,这不还没到饭点吗,她怎么就舍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