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髻?就是那种头上插一整盘子钗簪的?”我原本只是专心聆听,听到最后一句,反应激烈,立刻记忆起那样打扮之后,一连几天,我的颈骨酸疼……
“对对对,你也那样打扮过呢!”
敢情冉燮家的大儿子,是个没脖颈的啊……
☆、37菡萏清浊往事难省1
六月,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故又作“荷月”。
两辆由墨台府出来的四辕车舆,在道上一前一后缓行着。墨台遥、墨台槐及墨台柳夫妻在前面的一辆车辇,墨台妖孽与我乘后面的那辆。
“妻主,等等到了冉燮府以后,你别到处乱跑,在我身边呆好。”墨台妖孽端坐在矮塌上,温温软软地说道。
“嗯嗯。”我偏头对着墨台妖孽点了点头,然后立刻又将脸撇开,看向车外的……呃……天空。
顿时,车内一阵尴尬的沉默。
“妻主,你觉得……我今天的妆扮怎么样?”墨台妖孽打破了沉默,问得小心翼翼。
“白璧无瑕,光艳逼人。”我侧头对他说了一句,然后迅速地将脑袋移开,继续欣赏浮云。
“你喜欢就好!”墨台妖孽轻轻地笑语:“今天这打扮,是皇太君教予我的,他说男儿家这样才能讨妻主喜欢……”
我无语,似乎……我并没表示出喜欢的意思——现在能肯定,墨台家出去的皇太君果然不正常,他的品味,真是奇特啊……
墨台妖孽今天穿了红缎面料的右衽背心与大摆斜褶相连的长裙,在腰线有襞积,后腰缀有两根系带,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这是头部以下的。
至于头部以上——素颜不复,敷粉贴钿,整张脸上,只剩那双春眸依稀熟悉,亏得我跟他朝夕相处,不然真的是“夫妻见面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但是,我要强调的重点不是这个,毕竟,再可怕的“无瑕白壁脸”我都见识过,墨台妖孽的这种程度,是吓不到我的……只是——
“你走路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可别勾着磕着划着!”实在忍不住了,我语重心长地对墨台妖孽说道。
“我又不是孩童,自然会好好走路。”墨台妖孽粉腮红润,眼波流转。
我在心里叹气,一看就知道,他没明白我在说什么,遂耐着性子说道:“你走路的时候离我远一点,别勾着我的头发;多留意四周,别磕着你头上这根价值不菲的簪子;同时避开点人,万一划破他人的脸,咱们赔不起啊……”
墨台妖孽的脑袋上,一对三道线的玉簪棒儿,云髻中插了一根横长足足有一十五寸的点翠长簪,簪上还缀挂的丝线缨穗,仔细一看,倒是与他穿的高底绣鞋相对应。
“你……”墨台妖孽闻言,那抹笑意僵在了脸上,双肩又开始轻颤。
果然,老实人都不受人待见……我不敢再多话,立马掉头看向窗外,极力无视满街跑的妖人——还是蓝天白云养眼啊……
马车停在一座锣鼓齐鸣的大宅前,我扶着墨台妖孽下车,跟在墨台遥她们身后。刚至中门,门边一个管家模样的干练女子躬身行礼,洪声唱喏:“墨台一等郡侯到访!”边上的丫环燃了一截炮仗,表示迎贵客。
待墨台妖孽与我走过去的时候,那女子见到墨台妖孽,明显一怔,再次躬身,唱喏:“仪公子到访!”然后,丫环立刻又新点了炮仗。
我不禁拧眉——同样是墨台府出来的,墨台槐、墨台柳算是墨台遥一行的,为何唯独墨台妖孽要另外列出呢?
“只不过是一个封号罢了。”墨台妖孽在我的耳畔轻描淡写地说道。
“仪”,度也。我暗自记下,胡乱地点了点头。
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正院里站着两名女子。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多岁,穿着石青妆花缎袍,另一个二十来岁,端罩片金、月白缎里。
“恭王女,冉燮左相!”墨台遥上前,行礼问候。
“本王早有耳闻,墨台郡侯文武双全,只是一直未曾有机会见识到郡侯的墨宝,今日借‘菡萏会’,总算能一饱眼福了。”那名年轻女子朗声笑道。
王女,皇帝的姊妹。以这个女子的年纪判断,应该不至于是先皇的姊妹,那就是当朝皇帝的了……
“恭王女,您是初次参加‘菡萏会’,所以不了解。墨台郡侯,她是年年都会赏脸来‘菡萏会’,只是不知何故,她从来不曾提过笔。”说话的是石青袍的女子,也就是左相冉燮絮。
“冉燮左相,趁着‘菡萏会’尚未开始,你没事赶快多笑笑!希望今天,你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要是我家有两个儿子嫁不出去……咳……没嫁出去,不知道会有多烦恼……”墨台遥笑得优美儒雅。
“真是有劳墨台郡侯挂念了!”冉燮絮咬牙切齿地回道,却仍仪态万千地作了揖。
“仪公子也来了啊!听闻仪公子年前在桓城成亲了,本王一直遗憾,没能讨到一杯喜酒喝喝呢!”恭王女主动走了过来。
墨台妖孽笑容已敛,不说话也不行礼,只是冷淡地望着恭王女。
恭王女见墨台妖孽如此无理的举动,竟不着恼,转身对我说道:“想必这位姑娘就是仪公子的妻主了,果然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单凭这一句话,我就把恭王女列到防备对象的名单上了。堂堂一个王女,不惜放下身段、睁着眼睛说瞎话来夸赞我,这就是典型的“口蜜腹剑”,城府极深,危险,危险。
“草民拜见王女。”我说着,就要跪下行礼——好歹学了一个多月的宫廷礼仪,还是知道见到皇族应该如何行礼的。
“恭王女,烨然与妻主,前段时间承蒙您的照顾!待烨然寻个机会,一定好好报答您!”墨台妖孽左手挽住我的肘部,看似亲昵,却令我的身子无法继续下沉。
前段时间的照顾?我心下疑惑。身子跪不下,索性又重新站直了。
“本王不明白烨然公子的话。”恭王女脸色微变,勉强地扯嘴笑了笑。
墨台妖孽兀自温柔地笑了,不再说话。
恭王女没站多久,借口自己的夫君一人待在厢房,先行离开了。而墨台遥,啰啰嗦嗦地跟冉燮絮扯了一堆废话之后,才想到今天的正事,暂别了冉燮絮。
------------------------------我是荷花池边的分割线-----------------------------
跨过一道木质垂花门,入目就是占地面积惊人的莲池。如墨台遥所言,其中尽植荷花,不见珍品异类,然而数量惊人。莲者,连也,花灾相连而出也。花开沸扬,花叶难萎,芬馥之气,郁而不浊。池中石基上架一木构方形小亭,单题一“净”字。池边三面皆是看厢,三层小阁楼,斗拱飞椽,雕梁画栋。一名丫环领着我们穿过沁心瓶式门洞,上到三楼,进了看厢,仍是墨台遥她们一间,墨台妖孽与我单独一间。
厢房正对荷花池的那面,敞轩挂帘,既不影响屋内的人赏花,又能恰到好处地遮挡他人探究的目光。房内中间,是一张花几,雕栏中间,一张宽大的实木桌案,凭栏而立,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文房四宝,椅子正对园内的荷花池,这儿又是三楼,视野尤佳,园内景象,一览无余。
我刚在桌案边坐下,就有两名小厮奉上了茶点,然后在边上铺纸研磨。我让春莲拿出自带的笔墨,然后铺好白绢。那两名小厮见状,收了原先的那套纸墨,却没离开,而是静静地守在门边。
敢情这两个是监考的,我撇嘴。
“菡萏会”,请帖上只有日子,没写具体时辰。不知道墨台遥出于什么心态,辰时就催促着出门,现在估摸着才刚过巳时。我扫了一眼周围的看厢,许多间仍是门帘高控——果然来早了,现在人到的还不多。
习惯性地观察四周,以此来打发时间。发现正对面的那间看厢,至少挂了三道以上的竹帘,别说屋内的景象,就是光照的影子都透不出来……再次看了一圈周围的厢房,确定只有这一间如此,心里推断冉燮府的公子估计就呆在这间赏荷花的。
“妻主,你不到荷花池边去转转吗?”墨台妖孽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问道。
我低头看去,莲池边倒是围着一些女子,三三两两,谈笑着——赏花吗?不像!倒像在散播着雌性激素,意图摘花!
我兴趣缺缺,随口问道:“刚才那位恭王女,你以前就认识?”
“妻主,恭王女原名是颛顼烨琼,后来懿渊帝即位,为了避讳帝名,改成了颛顼熙琼。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烨琼?琼……原来就是恭王女啊!我恍然大悟,直接且深刻地认识了“冤家路窄”这个成语的含义……
心思瞬转,我面色丕变,委婉地问道:“我听说,复姓的都是贵族,且一般只准带一个字做名,而墨台氏你这一辈,无论直系旁系,名字中似乎都带有‘木’,像是墨台槐、墨台柳、墨台榆……那你这个名究竟是……”
“我三岁的时候,皇太君赐的名,妻主还有其它想问的吗?”墨台妖孽似笑非笑地答道。
闻言,我大大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最可怕的那个答案,于是放心地继续问道:“那你的名不用避讳吗?”
“我不姓颛顼,我姓墨台,墨台烨然!”墨台妖孽看着我,缓缓地展颜而笑,耀如春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