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跟师叔……今日这般结果,我早该料到,只是一直不愿去深想。”冉燮殷没再多做请求,而是晃晃悠悠地起身欲离开。
“公子,‘生死门’内传来了新消息。”此时,一名黑衣近侍悄然出现。
冉燮殷的动作骤然顿住,循目望向单膝跪地的近侍,然而,那近侍显然顾虑他的存在,竟呐呐没了下文。
“直接说吧,是不是墨台烨然终于断气了?”冉燮璘催促,脸上已然凝聚笑意。
“仪公子缓过来了。”近侍如实禀告。
好长一段时间,冉燮璘没开口,冉燮殷亦没说话,地上的近侍不敢抬眼,不确定公子是否听清,于是又道:“好像是玄长老找到了什么灵丹妙药,生生将仪公子给救回来了。”
下一刻,冉燮璘抓了一大把棋子乱无章法地砸向近侍,口中尖声道:“之前不是说墨台烨然进气多出气少,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木了么?毒玄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能耐?”后一句话其实是在问冉燮殷,但殷只是怔怔地站着,脸上的表情读不出喜怒。
“这消息千真万确,宫里应该也接到了同样的消息,皇上已经钦点五营统领离都迎回仪公子。”
近侍话音刚落,冉燮璘又抄起装棋子的玉钵冲她扔去,得亏准头差了点,钵体贴着近侍的耳面飞过,砸在后方的墙上,最后碎了一地。
“好,很好,我倒要看看墨台烨然的命有多硬!”冉燮璘怒极反笑,美眸喷火,咬牙切齿道:“你立刻安排人混进五营统领的队伍里。”
“公子,您的意思是……可老夫人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仪公子咽气。”近侍迟疑着说道。
“需要我提醒你,你效忠的主子是我且只是我吗?出了‘生死门’,墨台烨然是死是活,与咱们何干?更何况,回皇都的路途遥远,本来就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冉燮璘姣好的面容上浮现出清晰可察的憎意。
“那玄长老呢?万一她出手阻拦……”近侍问得小心翼翼。
“我就是要她亲眼看着墨台烨然死,这样她才肯彻底死心。”冉燮璘厉声道,稍加停顿,及时补充了一句:“动手时尽量别伤着她。”
“你疯了!”一旁的冉燮殷终于回过了神,满是不可思议。
冉燮璘挥退近侍,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背着娘亲在房中为药光私设牌位,墨台烨然是你的弑师仇人,我现在也算帮你报仇了。”
“你有没想过,一旦仪公子遭遇不测,师叔将如何自处?!”冉燮殷一把扣住冉燮璘的手腕。
“没有墨台烨然墨台府,毒玄头顶上的天又不会塌下来。凡是墨台烨然能允她的,我同样能一一办到。”与冉燮殷的激动不同,冉燮璘先前波动的情绪已然收敛。
“你是真心希望师叔好吗?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单凭自己的喜好来决定她的人生?”冉燮殷几乎是吼了出来,眸间除了哀与愁还添了一抹恨意,针对冉燮璘的。
“你无私,所以你只能卑躬屈膝地乞求毒玄回头看你一眼,但那绝不是我想要的。一直以来,我跟她之间最大的障碍就是墨台烨然,现在老天既然给了我机会,我没理由不动手!”冉燮璘反唇讥道。乍闻墨台烨然垂死,首先跃入他脑海的不是府里的危机,而是巨大的喜悦,他笃定自己等待的人儿终究会走向他,一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闻言,冉燮殷面色泛白,从颤抖的唇瓣中吐出一句:“你会毁了她……”
“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躲回屋继续抱着药光的牌位哭去了。”冉燮璘展笑,带着残忍的快意:“还有,管牢你的嘴,倘若今日之事不小心传入娘亲的耳中,第一个活不了的就是毒玄,你可相信?”
冉燮璘说话点到即止,毫不费力地甩脱腕间的桎梏,无视恍惚呆立的冉燮殷,风雅卓昀地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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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仍是冉燮府的西院,时节已入冬——
让他死了算了!
冉燮璘趴伏在床被间,一下又一下地以额面撞枕,倒是未曾使劲,鼻息中萦绕枕芯内蚕沙跟荞麦皮的清香,却始终无法令他凝神静气,思绪翻腾,脑中不断闪现先前发生在船上的种种。
她一定认为他不知耻……一想到当时自己身子的异样,冉燮璘皓白如玉的脸上晕红流霞,似羞似娇,丽色生春。
“璘儿,醒着么?”特意放柔的嗓音隔着帘帐传来,冉燮璘这才注意到冉燮絮的到来。
“娘亲。”冉燮璘应道,他的声音好似幼猫低叫,让冉燮絮听了倍感心疼。
“还有哪处不适的,一定要告诉娘啊!”她说话格外委婉,生怕使爱子忆起什么不快的事。
冉燮璘的身体底子不好,经藁木膏摧残又饱受惊吓,甚伤精力元气,别人静养三四日就可活动自如,轮到他却要躺上十天半个月的。
“孩儿让您担心了。”冉燮璘慢吞吞地接道。
“是娘不好,让你遭遇了……那么荒唐的事,你安心休养就好,其它事娘会处理好的。”冉燮絮温声安慰了几句,之后却是一阵莫名的沉默。
冉燮璘等了又等,忍不住掀开帘帐一角,意外地瞅见冉燮絮若有所思地杵在床边,嘴角紧抿,双眉纠结。
“娘亲,您的脸色不好,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不安地欲撑坐起身,却被冉燮絮止住。
“璘儿,你觉得宗政府四小姐如何?她入朝不过数月,就深得圣上器重,连皇太君都对其青睐有加,想来将来定有一番大作为,在年轻一辈的贵胄中堪称翘楚。”冉燮絮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然后静静观察冉燮璘的反应。
冉燮璘对冉燮絮的提问颇感意外,但仍配合地答道:“最近倒是经常见着宗政绮,虽然谈话间她总是垂首低眸,但感觉与先前大不一样,看上去含蓄内敛,儒雅睿敏……不过娘亲,您该去跟殷谈论宗政绮才对,您不是有意将殷嫁入宗政府么?”
冉燮絮眉心稍稍舒展,润了润唇,终于一鼓作气说道:“你不讨厌宗政四小姐就好,不然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事实上,皇上已经把你指给她了,娘原想先瞒你一段时日,至少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说,谁知今日宗政四小姐居然亲自上门来下聘,现在人就在院外。”
“什么?!”冉燮璘花容失色,一下就躺不住了,倏然坐起,却因动作过大,顿感一阵晕眩。
“这门亲事皇上是直接降旨的,不是跟咱们商量着来的,好在对象是宗政四小姐,也算门当户对……”冉燮絮尝试安抚。
“就宗政绮那样,低着头贼眉鼠眼,浑身都是迂讷酸腐味,凭什么让我下嫁于她?娘亲,您是不是觉得我败坏了家门名声,所以火急火燎地要将我赶出去?”冉燮璘头倚床柱,略嫌吃力地说道。
“没有的事,娘宝贝你都来不及……”
不听冉燮絮解释,冉燮璘咄咄直言:“就算我名节尽毁,也该让墨台玄来负责,有宗政绮什么事?”
“墨台玄墨台玄,娘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老喜欢跟她搅和在一块儿?!她现在是待俎之肉,已经被钉死在砧板了!”冉燮絮大声说道,成功地让冉燮璘噤了声。
很快的,冉燮璘反应过来,倾身扒住了冉燮絮的袍袖,急问:“娘亲,墨台玄怎么了?”
“就是南郭镡那事,皇上命娘限期结案,如若不然,则将在朝堂上御审……娘怎能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辱?所以娘参了墨台玄,虽然对不起墨台府,但娘别无选择。”
“墨台玄是无辜的,她一次又一次救了孩儿啊!”冉燮璘大惊。
“娘知道,可你也说过,南郭镡做了那么多手脚只为除掉墨台玄,所以那事她脱不了干系。你放心,有墨台郡侯跟仪公子在,她死不了,顶多被禁锢或流放。”冉燮絮没有直视冉燮璘的双眼,目光不自然地游移。
“娘亲,您让孩儿以后怎么见墨台玄,她会恨死我的……”
“让她来记恨娘吧!璘儿,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说这话的时候,冉燮絮的神情十分严肃。
“娘亲……”冉燮璘不停摆首,完全听不进去。
“娘现在去请宗政四小姐,就算你不想见她,也多少敷衍一下。”冉燮絮铁了心不去看苦苦哀求的爱子,硬是用力拨开他的手,谁知冉燮璘死抓着不放,冉燮絮无奈,干脆扒下腕间的裘袖,狼狈地逃开了。
冉燮璘心里慌乱,一时间竟没了主意,呆坐半晌后,急声唤人伺候更衣。适时,宗政绮来到门外见礼,道:
“蔓殊公子,在下听左相大人说您的身子欠安,若公子不便见客,实在毋须勉强。”
隔着门板,宗政绮的声音显得不甚真切,却让冉燮璘蓦地瞪大双眸,他的心跳如撞,却不敢轻易下定论,只是试探道:“四小姐多礼了,子迟记得,南郭府的船宴,四小姐亦有前往,是吗?”
“那日在下确实上了船,事发突然,没能护好蔓殊公子,在下惭愧。”屋外的宗政绮缓缓答道。
冉燮璘强忍不适,力持镇定地问道:“四小姐现在可有空陪子迟去一个地方?”
宗政绮立刻答应:“当然,在下必定护蔓殊公子周全,不知公子欲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