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疾点点头,平静说道:“我爹当了很多年的军需官,那些年上峰克扣军饷是常事,发下来的军需物资也经常是粗制滥造的家伙。我记得七八年前运过来一批箭,父亲带了几支回家,气咻咻地说这些箭造得根本就不合格,只怕连狐狸的皮毛都射不穿。”
很难得的,霍去疾露出几分郝色,低声道:“这些箭不中用,自然被束之高阁。我那时候调皮,经常与小兄弟们去雪地里打猎,便偷了我爹的钥匙拿了好几捆这样的箭。”
什么好几捆,看霍去疾的表情,说不定他将这些不抵事的箭都偷偷用光了。武令媺不禁失笑,随即又若有所思地说:“去疾,也许弄清这些箭的来历,就能查明白你家那件事的真正主使之人。”
霍去疾一怔过后重重点头,仔细地将这些箭支包起来交给自己的亲兵。灭门之恨,时刻在他心里。益利城的主将只是别人手里的牵线木偶,仅仅那人伏诛还不够。不过他没想到自家殿下也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她此时立刻就想到那里去。扶住腰畔的斩马刀,他缓缓深呼吸。
武令媺原想着是不是把受伤的名医们重新接回府,却被兰真公主坚定拒绝。兰真公主眼泪涟涟地说,这些无辜枉死的名医是受了她的拖累,她必须将他们的后事办好,而这些受伤的名医也应该由她来照顾。
兰真公主府与郑家此时也都派了人来接应,武令媺并没有坚持,也没有多说几句安慰的话儿。面对这种凄凄惨惨的场面,什么话都会显得苍白和多余。只有给这些无辜者报仇血恨,才是告慰枉死之人英灵的最好方式。
霍去疾对于这些箭支的分析,除了与霍家有关的事儿以外,武令媺并没有对兰真公主隐瞒。既然这位嫡姐如此有本事,为什么不借她的手去查证?
说到底,武令媺对于兰真公主从自己手里将圣手门撬走还是耿耿于怀。医典和药典也一并都走了。她即便没有借此事扬名的想法,但是这样被人截了胡,她很不爽。
兰真公主能算计她,她为什么不能算计回去?武令媺率领自家亲军将兰真公主送到家,婉拒了兰真公主入府的邀请,带着自己人去了同福总店。
怀睦老亲王与肃亲王得了武令媺的消息,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反正店里吃喝歌舞不愁,两个人都待得住。见武令媺脸色难看,两位亲王都关切询问情况。
武令媺便从圣手回府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方才的凶案现场。末了,她疑惑地问:“兰真皇姐哪里来的敌人?那些箭可是有一大半冲着她那辆车去的。”L
☆、第七十七章 嫁祸
颜无悔也不明白,义母怎么会惹来如此大敌。他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很荒谬地想,该不会是皇帝下的手吧?
不不,不对。颜无悔用力摇头,迅速甩掉这个不靠谱的猜测。皇帝陛下如果要结果人的性命,哪里用得着当街刺杀。一道圣旨,就能将满门老少推往处斩台处死。
兰真公主知道此番对义子打击不轻,心疼地拉过他的手,柔声劝道:“无悔,你要振作起精神。你师兄们伤得不轻,如今圣手门只能靠你了。你还有师父要照顾呢。”
“义母大人,究竟是谁想害您?”颜无悔涨红了脸,额角青筋也暴起来,向来温和的眼里难得的浮现出凶悍神色。
颜无悔这模样倒是让兰真公主吃一惊。在她印象里,无悔孩儿就是温吞软绵性子,再和善仁慈不过。但是现在看来,他并不是没有脾气。
兰真公主拿手帕掩了掩眼角,微声道:“无悔,别管这事儿,你只安心照顾圣手就是。”
“不!”颜无悔着急地说,“义母大人,无论是您还是师父都是无悔的亲人。师父已经生死未卜,您绝不能有事!”
“好孩子,不枉义母疼你。”欣慰地连连点头,兰真公主亲手替颜无悔擦拭脸上泪痕,脸上的疼惜与宠爱显而易见。这种神情,便是面对自己的儿女,她也从来没有过。
“义母大人,请您告诉我实情。”颜无悔郑重向兰真公主行礼,“无悔虽然愚笨,但是若能为义母大人尽心,无悔必定全力以赴。”
兰真公主幽幽叹了口气。从座椅里站起身,在正厅里缓缓踱步。这里是她府里专门给颜无悔留出的院子,规模与她的儿女们一模一样。但是,此处所有陈设都是她亲自指挥人购置和摆放的,用心程度还在对待儿女们之上。
“好吧,说起来这件事与圣手也有关。”兰真公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圣手为什么对我不假辞色。但他毕竟是我弟弟孝仁太子的忘年之交。与我同样有不浅的交情。他失踪后,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他的寻找。”
“无悔多谢义母大人。”这事儿颜无悔是知道的。
兰真公主摇头说:“不用对我说谢字。就算不提旧交情,圣手是你的师父。我就不能不管他。我知道玉松也在找圣手,只是她开府时间不长,能力实在有限。虽然我的人同样没找到圣手的踪影,但总算发现点端倪。”
“是什么?”颜无悔急切地问。眼睛瞪得溜圆。
“无悔,你师父什么性情你最清楚。当时疫病横行。若有不妥便延祸无数人。能让你师父抛下疫病不管的事儿,唯有同样严重之事。”兰真公主的分析合情合理,见颜无悔点头赞成,她又道。“我本来就心存疑惑,他的死对头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怎么偏偏要等疫病发了以后才出现?”
“后来。我才慢慢调查清楚。不管是疫病,还是圣手的死对头。其实都是人为设下的局。”兰真公主幽幽叹息,感慨道,“朝堂之上锋烟不消,我的那些皇兄皇弟为了金銮殿上的龙椅使尽手段,竟是连百姓的性命都不顾了。”
颜无悔目瞪口呆,着实没想到疫病和师父失踪的事儿竟然会有如此之深的内情。皇家夺嫡事,他不是不知道惨烈异常。但是义母透露出来的这件事,还是深深震撼了他。
“您的意思是……”颜无悔的喉咙紧了紧,万般艰难地问,“有人想让皇帝陛下早点驾崩,才千方百计引走师父?”
兰真公主沉重地点点头,轻声道:“你的医术自然是好的,但比起你师父还远远不及。别的不说,你师父替父皇治病以来,父皇的伤势便眼见着好转。你要知道,夜长便梦多。父皇定下了秘密建储制,皇子们谁都不清楚他的想法。他们很心急,因为别人一直都在积蓄实力。若不能尽早将名位落定,时间拖得越长,日后夺权就越难。”
她怅然长叹道:“当年孝仁太子还在时,我的兄弟们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储位的觊觎。太子薨逝,与他们也有斩不断的关系!”说到这里,她眼里恨意如刀锋般锐利。
这些皇子还是人么!为了那把椅子,竟能对至亲之人下如此毒手!颜无悔随圣手行走江湖,不是没见过争权夺势的事情。然而皇家争储之冷酷残忍,还是远远超出他预料。
忽然,颜无悔的思绪远远跑到了玉松公主府。他默默地想,十九如此年幼,她能在这般大的凶险漩涡里独善其身,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所面对的艰险,恐怕从来没有少过。
兰真公主着意观察颜无悔的表情,见他于愤慨之外还有很多鄙夷,不禁很是满意。从现在开始,她将逐步煽动起他对那些皇室贵胄的厌恶与恨意。如此一来,时机若是到了,她让他去办的那件大事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义母大人,您有今天之祸,定是受了这件事的牵连。”颜无悔歉疚地深躬行礼,“无悔很抱歉。”
“傻孩子,你说的什么傻话?!”兰真公主一把将颜无悔拉起来,爱怜地拍着他的手背说,“你们师徒俩尽全力救治的是义母的父皇。是义母对你们师徒俩感到抱歉才对!这些无枉之灾,你们圣手门本来都不会沾染上的。”
颜无悔认真说:“皇帝陛下是师父的病人,师父说过医者救人是天经地义之事。这两码事,无悔分得很清楚。”
兰真公主心里叹气,这孩子说起医术就要犯迂气。算了,慢慢栽培吧。她抚着颜无悔半边丑陋的面孔,忽然说:“今天晚上用药水洗掉伪装,有一个人要见你。”
可是师父说,没有他的允许,禁止自己露出真正的那张脸。颜无悔下意识就要拒绝。可是与义母慈爱期盼的眼神对视,他的话便被堵在喉咙里,再也没办法说出来。他不想让义母伤心失望,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兰真公主的喜色从眼底浓浓地透出来,方才因受惊而失色苍白的面颊也终于有了红润颜色。颜无悔见义母展颜欢笑,偷偷吁了口气,在心里直对师父说对不起。
叮嘱颜无悔好生休息,兰真公主带着从人回去主院。瞧见院子外面站着的几个人,她皱了皱眉,冷声道:“驸马来了?”这样不经获准就擅自到来,她很不痛快。
守在主院门外的一名内监跪倒磕头,诚惶诚恐低声道:“启禀公主,驸马说有急事求见。”
兰真公主冷哼一声,昂首阔步入内。她的府邸屋宇连绵,修造得富丽堂皇。虽然比不上玉松公主府,但在诸公主当中也是头一份儿。这座主屋更是精致奢华之极。
不疾不缓走进堂屋,兰真公主看见昌国公负手站在墙上山水古画面前。她挥退所有下人,慢吞吞地走到昌国公身边,与他隔了三步远站定,闲闲问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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