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翠听完闵安的往事,只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更不谈去打破闵安的臆想。华朝律法在四十年前修改过,允许女子做官,但成功跻身官场且行使有效政务裁决权的女人可是凤毛麟角的,到现在也只有楚州昌平府知府萧知情一个。
可见女人想做官,做到能方便翻查旧案的官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这之后,花翠更是顺着闵安的意思来打点她的生活起居,对她对外都认同她是一个男儿。
闵安睡觉时不喜欢被人打扰,特地加固了门栓。花翠掌握了踢门技巧,屡试不爽,用脚尖震开了栓扣,从容进出他的卧室。今早小六敲过梆子后,花翠看见闵安还在死睡,就走过去掀开他的被子,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掼下了凉榻。
闵安弓身在地上打了个滚,来不及咕哝什么,就被花翠一脚踢醒。她拉着他来到水盆旁进行梳洗,提醒他将束胸马甲穿好,从衣柜里取出他外出公干时穿的常服。
华朝书吏着装大同小异,一般穿长衫系儒绦结,足蹬方口黑靴。花翠手巧,学得针线活,亲自收拾闵安的衣装,让他行走出去,看得人眼前一亮。闵安穿着细布白袍,襟袖绣上小朵兰花,外面再套上遮尘的云线纱衫罩,配上他的秀丽五官和修长身姿,一走出来,就带着一股儒生的俊采风流。
花翠丢出撑窗杖将院子里东张西望的小六撵走,替闵安抚平衣衫,又取出一双针线密集的鹿皮靴要闵安穿上。闵安套靴子时,她在一旁说:“今早我看到了非衣替换下来的衣服,摸了摸料子。他那料子是楚州昌平府特供的,别的地方没有。要将加运过来的涪州蚕丝拆开,只挑精韧的,加上老工匠的独门抻弹手艺,织成不断丝的五尺绸子。后面再换绣娘手织裁剪,托上云锦布,两面用针才能制成一只袖子,还得剪开废料,不能见到针脚。你想想,非衣一只袖子就够五品官吃上一年,他的来历怕不是富贵家公子那么简单。”
闵安打着呵欠:“我知道他有钱。”
花翠咬牙提住他耳朵说:“他不止有钱,弄不好还是个官宦人家出来的!你想想,普通富贵家的敢穿着特供的布料满大街走?”
闵安去扯花翠的手腕,痛得跺脚:“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官宦子弟,现在落在我黄石郡,就是我的跟班!”
花翠一掌拍上闵安后脑壳,将他拍出门:“光说得好听,到了人跟前就成了个熊样,半天哼唧不出一句!”
闵安摸着头委屈地说:“我又不是阿花,干吗要哼唧什么。”转身见花翠要锁门,他又扑上去说:“好翠花,我肚子饿,好歹赏我一个馒头半张大饼什么的,让我垫垫底儿啊。”
花翠看都不看他一眼,摆着腰走了:“光吃不长脑子,还说不是阿花。”
闵安摸到非衣住的小院里一看,师父那边的厢房照旧锁着门,从窗口看进去,里面冷冷清清的。非衣正在木架前翻晒花草,穿着一身素袍,黑发如墨,直披下来,映得他的眼睛也是冷冷清清的。
闵安站在院子门口说:“非衣你随我外出走一趟吧,有乡民报官遭了贼匪劫舍。”
非衣不应话,也不动。
闵安抓了抓头,摸到帽子抽带,想着不能乱了衣冠,又把手放下。他知道非衣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那地方挺远的,你大概嫌脏不愿意去,这样吧,晚上等我回来替我守夜,就当偿了这次的公差。”
毕斯在前堂等得心急,半天不见闵安来应签,干脆找到了后院来了。非衣拿着一株山草仔细辨认,背对晨阳,像是从头到尾没听到闵安在说什么。闵安悄悄走近,伸头去看他的袖角衣料,想看看是不是像花翠说的那么名贵。
毕斯咳嗽了一声,说道:“小相公拿着我的朱签令去现场查查,快去快回。”
闵安看到自己探头探脑的样子被东家抓到了,羞红了脸,抓过签令就快步走了出去。毕斯在后面笑着说:“调匹马跑得快些!见到保长佃户先问话,问好了再红脸,回来还来得及探望到非衣公子!”
闵安听得耳朵也红了,忙不迭地跑远。陪着乡农到达他的农舍后,闵安查看了现场地形及失牛痕迹,可确定是一伙人盗走了耕牛,犯案手段还挺熟悉的。他问了保长的口讯,拿出自己的工俸交给乡农,安抚了乡农急作一团的家人。
保长问:“小相公心里有底儿了?”小相公是南方地界对书吏的尊称,大家看闵安长得高挑而清秀,年龄不大为人和气,都乐意这样称呼他。
闵安点头:“这次一定能抓到茅十三,大叔放心吧。”
☆、非衣的心事
闵安风尘仆仆赶回郡衙,向毕斯通报了情况,断定这桩案子是早些年出入在外州的盗贼茅十三一伙人所为。
毕斯敲着额头说:“听说茅十三那批人极粗勇,本官郡子里没有健壮的捕快可以制服他,这该怎么办?”
闵安回道:“大人可以再上书向县衙求援,本郡经制内的捕快还不足十名,茅十三连串几州,抢了百户人家,已经算得上是要案。按例这样的大案也不是我们小小的郡子能办得成的。”
毕斯皱眉:“茅十三流动各州犯案,通常不会在小地方停留多久,不如等他自己满足了离开郡子……”回头看见闵安没表态,他又马上改口道:“要本官再上书给王知县,惊扰到王知县,本官怕随后的任期考语会得个下等……”话没说完,他就拿眼看着闵安。
官员三年任期满了之后,上级官员会给下级写考语,查看守、政、才、年四个方面,这就是俗称的四格考核。其中行政方面就是考查官员直辖地的治安情况,包括风化、人命、强盗窃贼等案发率。毕斯任期快满,所治政绩平平,又得罪过上级,最后还不凑巧碰上名声在外的茅十三来黄石郡犯案,实在是件倒霉的事情。他看着闵安,不是因为闵安听不懂内中的联系,而是希望闵安顺着他的心意,将烫手山芋丢出去,替他合理处置好此事。
闵安懂得毕斯的心意,到口的官场法则被他咽了下去,没有顺溜地说出来。东家的脾气他自然知道,那是打个雷都会把脑门缩进背壳里的主儿,千万条法子,万千的困难,都必须先由他小相公来扛着。
毕斯只需要撂担子就可以了,闵安却要去统领随后的布置,最大的困难就是要说服非衣出手,将茅十三抓捕归案。闵安与茅十三打过交道,知道茅十三的为人和功底。
傍晚闵安去郡衙后门转了一趟,抓来一把紫色野花,土根上还带着泥巴。走去非衣院子里,非衣正背手站在木架一旁,在夕阳下静静看着满匾的干花干草,似乎在欣赏着一幅稀世画卷。他的周身润了一层花香,盖过了本来的熏衣香,微风拂过,送给闵安满鼻的清凉感。
闵安将满手泥的野花递过去,讨好地说:“你瞧瞧,这种花草用得上吗?”
非衣转头看了看闵安手指软软滴下的泥巴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闵安低声道:“你来郡子里十三天,每天就是采花种草,侍弄着纱布香囊,也不见你做些别的事。我现在遇上了一件棘手案子,你能帮帮我么?”见非衣像往常一样不答,他又跟着说:“你可是答应了毕大人,留在这里要听从我吩咐的。”
非衣仍然不说什么,只抬起墨黑的眼睛看过来,直看得闵安脸面大窘。闵安本来就是低级小吏,没有资格指派非衣做任何事,更何况非衣已经交了“食宿费”,算得上是长官毕斯的客人。
闵安等了一会儿,见非衣像往常一样不爱搭理他,把心一横说道:“你的性子一向冷淡,留在我们郡子里不走,想必是要做什么要紧的事情。别指望我会相信你对大人说的那套话,你越是低调行事不引人注意,我越是猜想你另有图谋,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再不痛快说出来,我就报告给大人去。”
非衣淡淡道:“我想拜吴仁为师。”
闵安一怔:“就这样?”枉费他先前猜了许久非衣的“图谋”。
“你想我怎样?”
闵安不答,认真想了想,有些恍然。“难怪你天天站在院子里,原来是守着师父的门,看他回来没有。”
非衣淡然道:“你帮我劝动吴仁,我就帮你办案。”
闵安一口应道:“成交。”
非衣凝声道:“只帮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闵安想都没想就应了:“好。”回头他又觉得稀奇,问:“你拜师做什么?”
非衣拿起一株干花,拈在指间看了看,说道:“家人患上头痛症,需要吴仁的银针手法治疗。吴仁治病有规矩,不医官员及家属。我想求他出手,又不能打破他的规矩,只能拜他为师,学得扎针技巧。”
闵安笑道:“你连师父的来历都打探好了,可见是有些门路的人。师父那些陈年往事密封在刑部的案卷之中,非高官及特使才能见到。你能找到这里来,实在是令我惊奇,‘非衣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非衣脸色更加冷淡了不少:“娘亲过世,父亲不爱,能有什么来头。”
闵安识趣,不再顺着这个话头说下去。他转眼看了看屋檐下吊着的纱囊干花,温声说道:“非衣整治这些花草,倒是有门道。每次看你晒花、翻压,都显得很熟练的样子,难道是有可人的姑娘教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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