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心疼自己的手,片刻后,这人竟缓缓卸下刀子,一径走到窗沿下席地而坐,侧头去检查伤势,却也没再搭理她。
奚画紧张兮兮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在原地坐下来,因怕自己动作引他生疑,故而只能抱着个膝盖,眼巴巴的往那边瞧。
可惜天色太暗,看不出什么轮廓。
正呆呆出神,那人忽然朝她道:
“药呢?”
奚画手忙脚乱地把地上摆着的药瓶捡起来,凑到他跟前:“在,在这的。”
劈手就被夺了过去,她悻悻地偷偷翻了个白眼,低头去瞧他胳膊上的伤。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勉强看得到其手肘之上有一条极深的口子,即使涂了药,也还在往外渗血,并没止住。
那人似也不很在意,利索地咬下衣摆一角,将剩下的金疮药尽数倒上,而后细细缠紧。
奚画看在眼里,轻声提醒道:“不能绑这么紧,伤口不易愈合,还有,你该先拿水清洗一下再上药,不然可是会化脓的。”
尽管瞧不清他的脸,但隐约觉得对方皱了一下眉,而后又利利索索地解开伤口,左右看了一圈。
“没有水。”
奚画起身从桌上取了茶壶,递给他。
“这有,你试试吧。”
后者接过手,淡淡道:“嗯,多谢。”
气氛好像意外的好,奚画兀自松了口气,托着腮,满心放松地看他清理伤口。
怎料就在此时,不远处竟有人放起烟花,绚烂的光芒骤然绽开,直把屋内腾地一下点亮,窗前便见那人也缓缓抬起头来,剑眉微凛,一双星眸正随着那烟火时闪时烁。
奚画看得目瞪口呆,表情僵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什么,立马捂住眼睛:
“我什么也没瞧见!没瞧见没瞧见!你不要杀我……”
那人似乎也愣了一下,尚未来得及开口,却听院内乍然犬吠,而后便闻得吵嚷之声,奚画吓了一跳,口鼻却猛地被他捂住。
“唔唔唔……”
且听他喝道:“别说话!”
“……”
人声起了一阵,隔了半刻,又消停下去。
奚画和那人皆倾身朝前侧耳听了听,厅里忽而有人问道:
“小四,你适才在和谁说话?”
明显发觉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紧了几分,奚画急出了一身冷汗。
她娘罗青略有些奇怪地提了些音量:“小四?”
那人放下手,却扣上她咽喉,低声威胁道:“你好好回她,不许说我在这里。”
奚画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忙扯着嗓子应道:“没、没和人说话,我在……在念诗。”
“念诗?”罗青愈发莫名,“灯都没点上,怎么看书的?”
“啊?”她急中生智,飞快解释,“我这是在背诗呢!”
那边方才了然:“噢……”
“早些休息,要背书明日再背也不迟。”
“知知知道了!娘你也早点睡啊。”
“嗯……”
外头没了声音,奚画咽了咽唾沫,期期艾艾道:“没事了,你你……该放手了吧?”
那人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句,又倚在门上甚是谨慎地观察了少顷,待确定自身安全后,才回到窗下,仍旧拿了水打理伤处。
奚画立马缩到墙角去与其保持距离,一想到这夜还长得很,心中就不由叫苦。
眼看对方已包扎好伤口,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她终是忍不住问道:
“你,不会趁我睡着,一刀杀了我吧?”
那人抬起眼皮来,随即又合上,一言未语。
追兵已走,若是当真要杀她,现在就该动手了。奚画顿时提起十二分精神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明月渐渐爬上树梢,虫鸣四起,夜色寂静。
她保持这般姿势着实有些疲惫,对面那人闭着眼就未曾睁开,不晓得是不是睡了,奚画轻轻打了个呵欠,尽管强撑起眼皮,却难以抵抗浓浓睡意。
不过多时就靠在墙边沉沉而眠。
屋外轻风阵阵,树叶沙沙作响。
今日立春,乍暖还寒。
☆、第2章 【同窗少年】
次晨清早,奚画是被鸟雀啄木头的声音给惊醒的。
她揉着眼睛,偏头往旁边看,帘外风声潺潺,细雨朦胧,空气甚为清新。想是夜里下了场小雨吧?
窗沿上正站了两只蓝白相间的雀儿低头在磕那一抹淡红色的印迹,奚画眯了眯眼定睛看了一阵,脑中骤然一惊。
睡得糊涂,都快忘了有昨夜之事。
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神情紧张地环顾四周——椅上窗下皆是空荡荡的,风吹得窗户咯吱咯吱摇摆,帘幕飞卷,哪里还见得有人影?
就连茶壶也被那人整整齐齐放回了桌上,要不是血痕还在,只怕她都快以为自己昨晚是做了场梦。
奚画抚着胸口顺气,好在此人还说话算话,否则昨天就算有几条命也不够死的。
稍稍舒展了一下身子,奚画这才走到窗边抬手把鸟儿挥开。
搁着木芙蓉瞧见朱雀街上撑伞缓步而行的路人,她扳着手指算了算日子,还有三天,春日的假期就结束了,天鹄书院对这时间一向苛刻得紧,可不能忘了……
回身去把放在床头的几本书收拾起来,侧头时见那窗下还落了一片衣角,她弯腰拿了在手,前后翻看。
心头又是担心又是奇怪: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不过想想,人总归是走了,应当不会又跑来要她的小命,横竖自己没出什么事。就当是做了个噩梦,倒也无所谓。
*
转眼即是三日后,早间天高云淡,气候幽凉,街道两旁却是桃花盛开,铺了一地粉白嫩红的颜色。
奚画急匆匆吃罢早饭,捧着书就往外走。
今日乃是书院开课之时,离此地尚有半个时辰的脚程,她又没马匹可骑,自然动作得快一些。
穿过两座石桥,一条长街,没过多久,就见前方开阔之处立着一座建筑,占地约十数顷,白墙墨瓦,深浅叠晕,庄严肃穆,于日头下格外耀眼。
但见正门上方,一块红木匾额里,闪闪的印着四个烫金大字——“天鹄书院”。
此院是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下令建造的,距今已有百年历史,其中所出的状元榜眼探花进士,数不胜数,在平江城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尽管如此,这么久以来却一直未曾挤上当今四大书院的位置,也是一大憾事,只在近年由那翰林院学士曾澍远接手院士一职后,情况才稍有好转。
奚画在路上将昨日所记的文章又温习了一遍,一面走着一面小声背诵,一心两用正没发觉身后有人小心靠了过来,继而就觉肩上被人猛地一打。
“哇?!”
她登时唬了一跳,脑子一乱,也忘了适才背到了何处,正转头往后看去,那人已笑嘻嘻地绕到她前面来,把唇一抿,摆手道:
“走路还念书呢,让院士瞧见了,还不知高兴到哪儿去。”
说话的是个姑娘,和她年纪相仿,生的明眸皓齿,娇俏可人,正是那平江城方监州的掌上明珠,名唤作方金枝。
奚画一见是她便松了口气,摇头叹道:“你就嘚瑟罢,左先生最爱的就是挑休假后这头一日考算术,别怪我没提醒你,一会儿看你又该挨骂了。”
说来自己倒也算是和她打小一块儿长大。但可惜这身份却是比不得的。
人家的娘是官家夫人,她的娘却是官家夫人的丫头。
“真的假的啊?!”方金枝凑到她跟前去看那翻开的书,满眼的文字虽全认识,可都不知说的什么意思。
她呆愣一瞬,觉得这么下去自己必定危险,忙伸手去推奚画:
“不行不行,届时若是先生检查我的课业,你定要帮我啊!”
奚画头疼的抚了抚额:“我都是一脑子浆糊,说不准呢,还怎么帮你?”
“怎么搞的?”方金枝闻言就抬头去看她,但见其眼底一圈儿青黑,精神不振,甚是萎靡,不觉奇怪,“没睡好么?”
“哎,就别提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前几日遇上个麻烦事,担心受怕,夜里都睡不着,还别说睡得好不好了。”
“什么麻烦事?”万金枝拉她到旁边,正色道,“来,你小声告诉我,我决计不和旁人说。”
这两天自己相安无事,也没什么人找麻烦。
奚画正迟疑着要不要开口,远方一阵钟声不疾不徐在空中荡开,她二人相视一怔,皆道不好,哪里还顾得上说话,撒丫子就往书院里跑。
晨钟只响三下,若是误了时辰,怕又要被罚扫茅厕了。思及这般,二人更是拼了命的跑。
待冲进学堂内,奚画和金枝飞快寻了位子坐下,幸而那先生尚晚一步进门,还能给她俩一点喘息的时间。
天鹄书院内设有礼乐射御书数几门课,而这左元和正是教习数理周易的,他年过花甲,是除开院士之外最为年长的先生,为人又颇严格。这会儿才将书放下,嗓子一清,就道:
“上回年前,为师便将《孙子算经》全本给诸位讲解了一遍,今日正好课试,快快备好纸笔!”
果不其然,且听四下里不少人小声抗议,奚画只深吸了口气,忙提笔沾墨,等他出题。一边儿的金枝则侧头对她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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