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动,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寺门,看着她的身影。
温彩颇有些无耐,转身离去。
慕容恒则是心绪繁复,对于萍水相逢的小十,温彩给予了帮助与呵护,他分明感觉到德妃眸子里的笑意,就连德妃的双眸也似乎比以前更明亮了。
温彩就是一盏灯,一盏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灯,是她点亮德妃和小十的希望之灯。
她一路避开巡夜的僧人,兜兜转转间方回到香客房,烛火映衬下,能清楚地瞧见徐氏秀美的影子,这么晚了,她还在抄写经书。
徐氏想她是杜氏的儿媳妇,她不能在杜氏生前尽孝,就替杜氏多抄些经文,然后在明天的法事上焚烧,也算是尽了一个儿媳的孝心。
更重要的是,她希望杜氏能保佑她
tang,让她一举给温青添个儿子。
温彩轻叩房门,“嫂嫂,是我。”
徐氏起身开了门,轻斥道:“昨晚你在哪儿?害我一宿都没睡好。”
“我不是与嫂嫂说了要办事么?”
“可你没说晚上不回来。”
虽说温彩嫁人了,可在徐氏眼里就是个孩子,一个年轻女子在外留宿,这知晓的家人哪个不担心的。
徐氏说了一堆责备的话,末了,又道:“以后不许这样夜不归宿。”“一个女子哪能在外留宿的。”“还有,你得保证再没有下次……”
温彩想笑。
徐氏生气地又斥责了几句,直至温彩一脸肃然方才作罢。
温彩不作声。
徐氏又生气地追问:“你还没保证下次不再犯呢。你不保证,这几日你就乖乖待在寺里。”
这是赤/裸/裸的要胁!
但徐氏是真的生气了,当时她是体谅了温彩,可温彩也不能一宿不归吧。
自打汪氏过世后,貌似就没人这样管过温彩。
温彩虽被斥责了,却满满都是欢喜,“嫂嫂,我保证下次不在外头留宿。”
徐氏方轻声道:“我且信你,这次便罢了,我不告诉你哥,下次我可不会替你隐瞒。”
温彩嬉笑着,抱住徐氏的脸。
徐氏惊呼着:“放开,快放开我!”
温彩不管不顾,在她脸颊上香了一口,方得意地放开徐氏。
徐氏摸了一把脸,全都是口水,“别不当回事,下次再犯,我可饶不得你。”
徐兰芝是顽皮些,可好歹还得听她这个大姐的话。
温彩连连点头,像个可爱的乖宝宝般,“嫂嫂的话我记下了。”
她转身走近铜盆,捏着帕子,手一阵钻心的痛,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气。
徐氏听到声响看着身上衣裙破了一个又一个洞的温彩,“你到底去哪儿了,是到林子里去了?”抓过温彩的手,却见双手都是血泡,有的已经破了,一沾水就疼,徐氏轻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到乡下干农活了。”
温彩面露诧色,“嫂嫂火眼金睛,我正是去乡下干农活了,这是拿锄头磨的。”
“去,你又来哄我。”
温彩这娇滴滴的模样,哪里像是干农活的人。
徐氏也就是随口一说,现下连她自己都不信。
“你这手是怎么磨破的?是学武?还是干了什么活?”
“我真是干活磨的。”
徐氏轻叹了一声,神色里满满都是不信,转身取了自己的包袱,从里面取了一瓶药膏,小心地摸到温彩的双掌上,“我信你是个知分寸的,我不问就是,但这夜不归宿就是不对,传扬出去,可是要被人凿脊梁骨的……”
徐氏又开始一通说教。
温彩态度极好,应得很爽快。
待徐氏抹好了药,温彩洗了脚,倒头便睡了。
一觉醒来,屋里还亮着灯,徐氏还在抄写经书。
温彩披衣坐到案前,取了经文,拿了自己的硬笔抄了起来:“嫂嫂还是歇下吧,你是有身子的人,可经不得这样熬夜。”
“这可不行,我是第一次给婆母抄经安魂,抄了三天比你抄一天的也多不了几页。”
看着温彩的动作,徐氏便有些郁闷。
同样是抄经,温彩比她快了一倍。
杜氏就她一个儿媳妇,活着时不能尽孝,人死了,她总得尽尽心,就想多抄些,明儿要做法事,她更得烧经祈福。
温彩扶起徐氏,“有身子的人可不敢这般操劳,我帮你抄可好,实在不成,花些银子从寺里买几十本经书也行。”
买来的,怎能与她亲手抄的能表孝心。
温彩倒是说得轻松自在。
她直接拽了徐氏,让徐氏躺下,又替杜氏盖了被褥,这才回到案前继续抄经。
*
次日,起得早。
徐氏与温彩换上了早前预备的素服,来到护国寺大殿,在寺中一名方丈主持下开始诵经祈福,通常这样的法事,小寺庙里请四五个僧人诵上一日经,像护国寺这样的大寺庙,做法事有大、中、小型三种,在法事,便是全寺数百名僧人一起诵经;中型的是为七七四十九名;小型法事便是十二人。徐氏预备的法事便是四十九名僧人同时诵经,嗡嗡之音不绝于音,像平静的海面那不高而翻逐的浪朝。
徐氏与温彩则跪在火盆前,将她们抄写的经书一页页丢到盆里火化。
进行到一个时辰后,因徐氏体弱,温彩与徐嬷嬷费了好大的唇舌才将她劝回香客房歇着,大殿上便是温彩在那儿,辰时二刻杜鹃从外头回来,陪着温彩一起烧经。
僧人们诵经至酉时分,各自散去。
温彩回到香客房时,徐氏还在抄经书。
她轻叹一声,道:“嫂嫂得好生歇歇,不可太过劳累。”
“婆母的祭日过了,到明年三月又是祖母祭日,到时候也是要烧,现在抽空多抄些,免得到时候不够烧。”
还有近半年时间,徐氏便开始操下明年三月的事。
温彩笑道:“待近了跟前再抄都来得及。”夺了徐氏手里的毛笔,拉住徐氏的手,道:“来这儿几日了,嫂嫂,你陪我在寺里走走,就当是散心。”
徐氏想再抄也不能,温彩拉住她就不撒手,硬是将她拉出了香客房。
*
暮色中的护国寺,暮鼓阵阵,佛香缭绕,人的心境也在此刻静谧下来,无论曾有多少心事纷扰,都平静如水。
姑嫂二人赏了一会儿风景,徐氏轻声道:“上回,我让兰香去明月庵,催着师太给萧彩云剃度,还没剃呢,她就没了影儿,我一直也没得机会问你,冷昭待你可好?”
温彩心下微沉,想直接告诉徐氏,她没心与冷昭过日子,又怕吓着了徐氏。想告诉徐氏,萧彩云被冷昭安置在外头,又担心温青到时候再去生事。
真真是左右为难。
徐氏道:“他待你不好?他自己惹了糊涂事,还薄待你?”
“嫂嫂想多了。”温彩眼帘一垂,“嫂嫂,他心里记挂着的人始终是萧彩云,除却巫山不是云,何况我叫温彩,名字里头还没那个‘云’字呢。嫂嫂,我只求你和哥哥都平安顺遂,至于旁的我也不想了。冷府让我住得舒心,我便继续住着,若是住得不舒心了,我换一个地方住以外头去也没什么不可。”
“你怎能这么想?顺娘,你才多大呀,还不到十五呢,未来的路还长着呢,我和你哥会让冷家人给你嫡妻名分的……”
“嫂嫂!”温彩最怕的就是这个,“我不希望你和哥以势压人,你们越是这样,他看到我就越讨厌,这样得来的名分又有什么意思?再说,冷家有冷家的规矩,我问过了,嫡妻入族谱,那是在育下嫡长子之后,不能违了冷家的规矩……”
其实,冷家原有这样的规矩。
可若是娶进门的新妇出身尊贵,这件事另当别论。
温彩根本就没想与冷昭有何纠缠,对于她来说,他们是两个毫无交集之处,只是因为一场错误的婚姻被强行拴系到了一处。
“昨天,冷家有几位小姐遴选皇子妃,也不知可有人入选了?”
徐氏轻叹一声:“待我们几日后回家,总会有消息的。”
“今儿累了,嫂嫂早些歇着。”
徐氏还想抄经,被温彩给阻止了。
次日醒来,杜鹃捧了个簿子,站在温彩跟前细细汇报起来:
“城南布庄生意还不错,前些日子汪管事从江南进了一批茧绸,卖得也不错。从六月末至今,已盈利纹银三千二百四十七两。杂货铺那边,盈利了六百一十三两又二百六十四文钱。又有酒肆,这几月共盈利八百零七十三两银子……”
杜鹃递过簿子,递过一把比巴掌略大的算盘。
温彩手持算盘,噼噼啪啪一阵拨弄,仿佛弹琴一般悦耳,在杜鹃报数声中,她飞快的计算着。
徐氏坐在一侧看着,不由得心生敬佩,这样的温彩,冷昭娶了还真是捡到了宝贝,又能打理店铺生意,还会写一手好字,偏生冷昭就迷上了萧彩云。
谁让萧彩云与冷昭有青梅竹马的情义,即便萧彩云嫁过人、被人厌弃,丝毫也未曾改变这点。
“这些日子共计盈利八千九百零一十四两又五百九十文钱。再把大爷家的五家店铺的盈利报给我。”
“是。”杜鹃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