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腰间取了个小银筒,从里面取出一个火捻子,借着火光,他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内容。这是她与冷昭签下的《契约书》,上面明确了各自的责任和义务,也说明了半年为期,一旦期满,她便要离开冷家。
慕容恒只惊得瞪大双眸,这个女子的举动让人费夷所思,如果温青知道了这事,以他的暴燥性还指不定闹也什么事来。
“四殿下,我与你谈笔生意如何?”
“甚……甚么?”
这个女子年纪不大、胆儿不小,居然敢来一桩契约婚姻,也就是说,她与冷端阳成亲并无夫妻之实。
现在她说要与他谈笔生意,慕容恒则在心下兜转了一圈。
温青的这个妹妹,突地让他看不懂,是被她怪异行事风格给惊住了。
“我要在京城开店铺做生意,但是我不想让人知道背后真正的东家是我,所以我想借殿下之名。殿下,我用自己的人,给你两成干股,赚了银子也分你两成,如何?”
“你哥哥现下位高权重,又是镇远候,你若借他的名儿……”
“他不成。几天前,哥哥把他名下所有的店铺都给我做了嫁妆。如果他突然又冒出一些店铺生意,定会被旁人非议。旁人会说他原给妹妹做了嫁妆,在外兜一圈又到他手里,许有人会骂他是欺世盗名之辈。”
哥哥疼她,她也敬重哥哥,想帮温青添些家业,她有的是法子,但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子。
温彩又道:“冷家并不像外头看到的那样平和。我必须防着,要是他日,冷家人知道我手头有一笔财富,一定会拿这事做文章。嫁给冷端阳,我原就是受害者,被人利用、算计和伤害,我就算把自己银钱开粥棚,接济乞丐也不想让他们占一文钱的便宜。我不占他们的东西,他们也别想抢我的。”
她时而古灵精怪,时而中规中矩;时而单纯,又时而成熟沉稳;现在的她又直爽,却又能防患于未然,有着谨慎和小心的性子;她会轻易地相信他,却又处心积虑地防备着冷昭与冷家。
“喂——”她说,“你开府别居,府中上下众人不少,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我们合作所向披靡,共同发财,你给句痛快话。”
慕容恒冷声道:“你要是赔了,可别想让我出一两银子,另外,我要三成利。”
“什么?”温彩近乎跳了起来,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居然趁火打劫,“三成利?”
她不想害得温青被世人误会,可他总觉得这不是真话。
他想:她为什么要与自己合作?论权势,他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背后没有外族可以依仗。她说得没错,他需要银子,而他又是刚从边城归来,虽有俸禄,亦有皇帝赏赐的良田千顷,可雍郡王府上下有数百人,要吃要喝,还要领月例,没有银子就寸步难行。
“三成利,是么?”温彩重复着,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以为她要生气,她却将小手一伸一摊,道:“两成是干股,想得三成利就先借我十万两银子。快则半年,慢则两年便会还你。”
“我借你十万两,这还算是干股?”
“你的意思是借我十万两,我不用还了,你注入十万两银子,要三成利。”
慕容恒片刻语塞,“有借有还,既是借,就必须得还。”
温彩秀眉一挑,“就二成干股,外借十万两银子给我,倘若我私下去寻顺王或是六皇子合作,
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我想他们是很乐意的。”
跟她讨价还价,他不用出一文钱,就占二成干股,真不知足,还要她三成干股。
成便成,不成拉倒。
月光下,慕容恒的木头脸一如既往的没有半分表情,讷讷地道:“不给我三成干股也成,或许本王管不住嘴,把你与冷昭的事告诉玉堂……嘿嘿,以玉堂的性子,许今儿一听说,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带人追到冷家,强行把你带回去……”
她与冷昭说好的,先不说出去,最多也就是让他告诉萧彩云,而她告诉自己相中的男子……
她真是昏头了,怎么会告诉慕容恒。
就为他对德妃说的那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拨动她的心弦,让她把目光锁定在慕容恒身上。
慕容恒咄咄逼人,“三成,不能再少了。”
已经够多了好不好?仿似他吃了一个大亏。
温彩嘟囔着:“果然,皇家的人个个都难缠,狠心狠肠再狠肺……”
慕容恒扬了扬头。他很好奇,温彩到底有哪些产业,居然说她的钱都投进去,一时赚不回来。
“既是三成,便与有之前的二成不一样,你除了借十万两银子给我,还得替我做些事。”
真是半分都不肯吃亏。
慕容恒道:“甚事?”
“待我想到了就告诉你,今日之约,口说无凭,回头我们还得再立契约,在立契之前,我要见到十万两借银。”
十万两,对于旁的皇子来说许不是大事,但对慕容恒真是难事。
说出的话,就得做到,况且他不能失信于一个女子。
温彩以为他不想信,问道:“你不愿意?你不会告诉我,堂堂四皇子穷得连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我这不是最近周转不开么?早前投进去的钱,最近一时半会儿还盈不了利,你先借我,待我有了就还你。你位高权重,我一个小女子还敢赖你的账?”
“要我借银子给你也成,你得证明自己有能力还我,否则银子免谈。”
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就算五品官女嫁嫡长女,这嫁妆若备了一万两,那也是很体面的,通常也只得七八千两。
他凑足银子不易,不能打了水漂,必须弄清楚温彩的实力,也才知道他应该分多少红利。
温彩心下则琢磨着:姐我先等着,你敢开口,我就敢应,只是在这之前,她应该好好检验检验慕容恒是不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两人上了十里坡,站在坡上,就能看到一座茅草凉亭,因是秋天,秋风萧瑟,月夜下一片荒凉,风刮过十里坡,凉风从脖颈处灌入,直刺得人瑟瑟发抖。
温彩道:“在荆棘丛中,有一条密径,用手推开就能走,从这里就能到冷宫后面的小角门。”
她寻了根棍子,用来推开两侧的荆棘,就算是这样,每走一次,衣衫就会被剐破一次。
两人一前一后,艰难地近了冷宫方向,看到了一片杂草丛,又有一片树林,穿过杂草丛下的密径,再穿过树从,就能看到宫墙的影子,一个静寂、残坡的小门出现在视线中。
她又领着慕容恒进了小角门,一进去仿似迷宫一般,却能从一处倒下的墙根下进去,如此再行半炷香就能了冷宫。
夜色里,传来一阵歌声。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悲凉而诡异。
温彩在那座石砌高墙的院子前停下了脚步,高大的铁门紧合着,这修建得牢固而坚实的冷宫像一座世间是最牢固的监狱,这是一座四合院的冷宫,只在白日时,温彩看到过有宫人送饭菜过来,送的也是残羹剩饭,她曾躲在隐密处一望,瞧见了里面衣衫褴褛的冷宫嫔妃,有自言自语的、有唱歌的、有跳舞的……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臣妾新编了一支舞,这就跳给皇上看。”
“你跳什么舞,臣妾要唱歌,皇上最喜欢听臣妾的歌。”
彼时,几个疯狂的女人对着冷宫石柱在那你推我攘地“争宠”。
慕容恒面上平静,心潮起伏,自己走了一回,路程不远,她竟是这样往德妃处搬进去那么多东西,瘦弱的她,纤柔的她,搬进去得多吃力,便只是一走就够累人,穿过荆棘丛,每走一回不是被荆棘挂破衣衫,就是被划破脸颊。
“顺娘,你为什么对我母亲和妹妹好?”
这个问题,缠绕在他心头已经很久。
温彩回过头来,看着月色下的慕容恒,衣袖被荆棘撕破了不少道口子,“穿这么好的锦袍钻荆棘丛,当真是暴殄天物。”
“为什么对我母亲和妹妹好?”
他像个固执的孩子。
温彩望着德妃母女所住的小院,“皇帝的子女,原该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子女么?为什么小十活得那么卑微,连宫人都可以欺负?我没想为什么?我只是帮着小十,看着那样的小十,让我忆起初入京城住在温府的日子,柔
弱无助的小十,就像是另一个我。帮的其实不是小十,只是我自己吧。至于德妃,我只是觉得她也挺不容易的。更重要的是,你没发现一件事吗?”
他的心,莫名的一阵柔软。
她帮小十,是因为小十像另一个她。
温青与他有着相似的命运,那她与小十也该是相似的,同样有一个不得宠爱的母亲,同样是被父亲忽视的孩子。
他等着她后面的话。
温彩轻声道:“那石墙内住的都是比德妃更早贬入冷宫的女子。可自从德妃来了之后,新来的嫔妃长的住不到三月,短的只得半月就没了。”
“你说……是我娘杀了她们,或是放走她们?”
温彩摇头,“无论是什么,至少德妃是善良的,她还有一颗正义的心。这后宫,原是不见硝烟的战场,却丝毫不比真刀真枪的沙场弱上半分。哪一个后妃的双手没有沾上几条人命,你不算计人,就会被人所算计。可是德妃许是这后宫里,双手最干净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