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些算计她,伤害的她的人也该为此付出些代价。
冷氏,不提还罢,一提起皇帝满心恼怒。
大总管道:“凉县主,你要尊称皇上为叔皇,你现在可是先陈王之女。”
九公主恼怒地瞪着大总管,心中暗恨他多事,扬头望向皇帝:“这么些年,父皇对我亲娘就全无夫妻情分么?你将我胞兄贬为庶人,你现在已要将我过继陈王……”
她指责他?
不正确认识冷氏、慕容悰的错误,反而指责他,他可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岂能容她指责。
冷氏那些年做过些什么,别当他不知道。
皇帝厉声道:“传旨翰林院拟旨:凉县主降位……”
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九公主将会再降,就如昔日皇帝对五皇子慕容悰一般,只有顺从的皇子、公主,才会得到他的喜爱。
慕容恪提袍跪拜:“请父皇恕罪!凉县主,还不快快谢罪,难道要皇上再罚你。”
九公主,不,现在她是凉县主,弯腰重重一磕:“臣女领旨谢恩,臣女磕谢皇上不杀之恩!”没有半分的诚意,眸里含着深深的讥讽。
这便是皇家,儿女做错了事,便要接受最严重的惩罚,不是逐她出族,而将她过继罪王为女,剥夺她的公主身份、封号。
皇帝不看阿九,她嫁人为妇是大人了,不再是他记忆里曾经那个单纯可爱的小九,也不再是他的女儿,语调冰冷,却又带了几分疲惫地道:“阿九,走吧!往后好自为之,做一个贤妻良母,不得诏令不入宫门。”
阿九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昔日,她看着皇帝一纸诏令,冷淑妃从妃位降为嫔,再降为贵人,最后因冷家之祸,被贬为冷宫,冷氏哪里受到冷宫的凄苦,在关入那石墙高院内的第三天就悬梁自尽。死后化成了一捧灰,随着宫中那诸多屈死的宫人一般,落入了枯井之中。
这,便是她母妃的一生。
阿九更见识到一代帝王的凉薄。她想念幼年时的光景,那时候她是何等的骄傲,是宫中仅次于七公主华阳的公主,那时候她可以捉弄小十安阳,任她如何欺负,小十也不会顶嘴,她只会顺从。
可现在,高高在上的是安阳。
明明秦荣妃也不得宠,明明是冷宫妇,却一步步成为后宫仅次于皇后的女人。
她不明白,不明白……
她的亲娘步步谨慎,每走一步都精心谋划,最后却是如此凄凉下场。
阿九走远了。
皇帝语调痛楚地道:“恪儿,你以为朕真是那等凉薄无情之人么?”
“儿臣不敢。”
没人敢指责的不是,更不能说皇帝无情,皇帝手握万里江山,掌握着世间苍生的生杀大权,需要果决,更收敛自己的个人情感,只为了不辜负天下,不辜负苍生。
皇帝声音低沉,是心痛,是悲哀,“冷家满门获罪后,冷老太太身边一个婆子为了保住全家性命,向顺郡王招供,说当年算计你御花园溺水之人正是冷氏,而献计之人正是冷老太太。你大舅父特意调查此事,冷老太太临终前更对此事供认不讳。
朕……必须给你们母子一个公道!冷氏为了让他的儿子脱颖而出,算计了不少后宫嫔妃,她阳逢阴违。周惠妃虽然骄纵,行事还算光明磊落,周惠妃虽言语偶有刻薄,却并不狠毒。这,也是朕为何容她之故。
恪儿,对于身边的女人,狠毒的,你则要比她更狠,因为女人有时候就是毒蛇,被她缠上,你一生都休想得到安宁。冷氏如此,今日凉县主也是如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凉县主往后是陈王熔之女。”
皇帝在教他如何对待身边的女人。
慕容恪心生感动,皇帝行事很少会解释,可今天却给了他一个原因,皇帝待冷氏凉薄,那是想还他们母子一个公道。
大总管挥着拂尘,沉声禀道:“禀皇上,皇后携七公主到了。”
“宣!”
七公主人未到,声先至,远远儿就喊道:“父皇、父皇,你可不能推脱了,母后答应儿臣嫁给孙建华。父皇,你不信可以问母后,母后答应了。父皇,卫国公亲自入京提亲了,你就答应儿臣吧,父皇……”
听到这欢快如百灵
般的声音,早前的阴暗一扫而空,皇帝如此,慕容恪也是如此,这宫中便又办一场大喜事了,七公主可是嫡出公主,她的大婚一定会办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
皇帝面露笑意,似乎已经忘了早前的不快,笑道:“你这孩子,哪有女儿家自己吵嚷着要嫁人的?”转而问皇后道:“诗儿,你当真应了?”
诗儿,顾诗,皇后的闺名,皇后已经很多年没听他这么喊了,俏脸一窘,红霞满颊。
七公主连连撒娇,拉着皇后的衣袖,左右摇摆着腰肢,俏皮又可爱,小嘴儿呶着,仿佛能挂油瓶,“母后,你快告诉父皇,说你同意了。你不点头,父皇就不会下旨赐婚。母后,你还要怎样嘛,卫国公为这事特意入京提亲,我现在可是比二皇姐当年还风光咧,母后……”
景阳当年出嫁的经过,皇后亲手操办,她可是费尽心思,传了二驸马父母入宫商议,以权压人,逼得二驸马父母悔婚才遂了景阳心意。
可现在孙家看重华阳,卫国公特意从卫州转往京城提亲,这大燕建国以来,能被臣子提亲想娶的公主可是寥寥可数,多是由皇帝指婚,且驸马家人还不乐意的更多,能像这样得对方看重、欢喜的却是不多。
皇帝笑微微望向皇后,眼里有一抹柔软,但不是柔情,这是慈父之情。
皇后一个错眼,觉得皇帝今儿难得的和善温柔,甚至以为这就是柔情。
温柔与柔情,对于不熟识男子动情模样的人还真能判断错误。
多少年了,皇后已经没再看到皇帝这样的神色,这样温和的笑,这样温柔的眼,心中一动,微笑里充满了幸福。
慕容恪抱拳一揖:“母后,难得七皇妹与孙建华两情相悦,你就应了吧。孙建华有些才华,今科大考成绩不俗,当得七皇妹的夫婿。”
皇帝虽没有明言,可也有心疼七公主之意。
皇后娇笑一声,这是慈母的笑,“罢了,罢了,今儿瞧在你父皇、皇兄求情的份上,本宫成全你。”
七公主放开皇后,一路跑到皇帝身边:“父皇,你听见了,母后应了。你快下旨赐婚……”
皇帝哈哈大笑。
七公主微翘着小嘴,更显俏皮。
皇帝沉吟道:“当年华阳出世,朕还记得是这么长一点。”他比划了一下,面露沉思,“朕记得第一次抱她的时候,她哭得像个病猫,又瘦又小,朕当时便想,这么小的孩子,可如何养活?”
脑海里掠过那个皱巴巴又瘦小的孩子,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七公主闪着眼睛,争辩道:“父皇,你是不是记错了?”一定是记错了,只是皇帝将她记成哪位公主,七公主想了一阵也想不起,不悦地道:“母后说我出生的时候可比皇姐、皇兄壮实多了,哭声吵得能把经过的乌鸦吓晕了,声音有力又洪亮,整个后宫都能听见。”
记错了么?
他怎么记得就是七公主。
皇帝露出几分窘容,转而更深的回忆。脑海里是一个娇美柔弱的女子,苍白的面容,素白的中衣,怀里抱出一个刚出世的孩子,低沉地道:“二郎,这是我们的女儿。”
那孩子在襁褓中弱弱地悲啼,那声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小得跟个病猫似的,是那样的小,小得他这一生从未见过那么小的孩子。他扫视着简陋得像乡下农家的屋子,“惜若,朕带你离开这鬼地方,是朕愧对了你。”
她巧然笑兮:“二郎,能在这宫里还有一个地方住,我很高兴。我愿意留在这儿,我帮不了你,我也做不来算计人的事,你让我住在这儿吧……”
一个女人,放下了荣华富贵,只为情系,住在这宫里最差的角落中,只为在想他的时候,可以远远地望上一眼。
她柔弱的肩上要承载多少,才能护住娘家、保全他。
她的苦,他从来都知道。
明明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年少的他却非要逼她嫁给自己,她终于情动,他才发现自己护不得她周全。
为了他,她做了许多女人都不会退让的事,她只求他不再为难,只求他可以做一个好皇帝。
皇帝的沉思,在皇后瞧来许是心里不快。
皇后忙解释道:“皇上说的是景阳,臣妾一胎两孩,恪儿身子骨还好,唯独景阳最弱,那哭声可不就跟病猫一样,打小皇上和臣妾最是疼爱景阳,没想后来体弱的反是恪儿……”
周惠妃是他还是太子时由先帝赏赐的侍寝美人之一,也是第一个为他生育子嗣的女人。皇后则是皇帝明媒正娶的正妻。那一日,皇后与秦荣妃同时嫁入还是德王的他为妻,皇后是德王妃,而秦荣妃则是德王侧妃。
皇帝轻叹道:“转眼间,华阳就要出阁了。哈哈……每位皇子、公主不是指婚就是赐婚,朕乏了。这一回就让卫国公入宫提亲,这事交予皇后来办,一定要把华阳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到时候再赐一座风光气派的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