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萧彩云带着巧针站在一边,萧彩云的手里牵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娃,怯生生望着捧着酒碗的男人。
萧彩云低声道:“如霜,一会儿记得喊爹。”
巧针挺着大肚,人依旧清瘦如皮包骨头。
萧彩云眼里蓄着泪雾,只看着说话的男人。
冷昭抱拳道:“这次的事,我冷端阳欠你温玉堂一个天大的人情。”
“罢了,别说人情不人情的,往后只要你好好儿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给你妻儿在王堡子镇桃花村置了五十亩良田,又买下了原属冷家的三个下人,想来吃饱穿暖是没甚大问题了。他日若他们遇上难处,我也会帮衬一二。”
温彩曾直切了当地说过,不允许温青给他们置的良田太多,可温青想着二十亩良田哪里够六七口人嚼用,还是置了五十亩。温青告诉温彩,只说他给萧彩云置了三十亩,生怕说得多了,温彩又生气。
冷昭感激不已,只化成一句感动的:“谢谢你!”
温青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五十两银子,你拿着路上花使,这包袱里是我令家中绣房做的两套粗布衣裳,到了边关你也能用得上。”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冷昭的肩,“保重啊!”
他今儿过来,就是与冷昭说几句话,再喝一碗饯行酒。
温青走到路边,解下缰绳,翻身上马,纵马而去。
萧彩云抱了酒坛,缓步过来,“端阳,巧针现下重孕在身,她身子又弱,我们着实不便同你一起去西北。不过端阳,待巧针生下孩子,身子养好了,我便带着她去西北寻你,你娶我的那天,我们就说好了,不管有多少坎坷风雨,我们夫妻再也不分离。”
冷昭的眼泪滑泄而下。
巧针牵着女儿,垂首抹泪儿。
萧彩云含泪笑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冷昭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将装着银子的小布包递给了萧彩云。
“端阳,我不要,你前去西北山高路远,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
“我一个人怎么都好办,可你们弱母幼子的,而且巧针还得补养身子,这钱你拿着许有大用。”
“我不要!”
“拿着!”冷昭强势把银钱塞到了萧彩云怀里。
巧针扯了扯女儿。
小女娃抬起头来,怯生生地喊了句“爹”。
“唉。”冷昭一把抱起女儿,将头埋着她的胸前,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哽咽着声音道:“彩云,你们不要来西北找我,那里极其艰苦,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游牧副尉,是没资格带女眷到边城。你们就在王堡子镇桃花村好好地生活,一有机会我就给你们写信。若是巧针生下孩子,就与我写封信来……”
萧彩云固执地道:“不,等巧针生下孩子、养好身子,我们就去找你。”
冷昭浓眉一挑,恶狠狠地道:“记住了,不许来西北找我,我给不了你们好日子,可也不想你们跟着我过苦日子。你只要答应我,将我们的孩子哺养长大,教他们读书识字明辩事理,我冷昭便一辈子感激你。彩云、巧针,记住我的话,好好将我们的孩了哺养成人!好好在京城过你们的日子,若遇难事,你就去镇远候府找温候爷帮忙。”
“端阳(大爷)……”萧彩云扑在了冷昭的怀里,冷昭一张臂拥住了巧针,几个人哭成了一团,年幼的女娃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姨娘为甚要哭,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冷昭跟着押送的官兵走了,这一路山高水远,他们要骑马到边城,战场上刀剑无眼,虽说这几十年大燕与西梁的关系不错,可万一生出战事,老虎口就会首当其冲。
萧彩云静静地望着远去的背影,马背上的他,即便穿着寻常的粗布衣衫,却还是那样的英姿不凡,意气风发。
突地,萧彩云似想到了什么,冲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大喊道:“冷端阳
,我等你!我们姐妹、母子在京城等你凯旋归来!冷端阳,不要忘了,你的妻儿等你回家!”
泪,迷糊了视线,如断线的珠子滚将下来。
马蹄声远,背影化成了小小的黑点。
巧针抹了一把泪,“奶奶,我们回去吧。”
“巧针,别叫我奶奶了,还是叫我姐姐吧,往后我们以姐妹相称。”她垂下头来,满满都是酸楚,经历了这一番巨变,他们都变了。
在荣华富贵面前,平安更重要。
在生死存亡之际,能够活下来更重要。
“巧针,等你平安生下这个孩子,我就去西北找端阳,你就留在京城哺养儿女。我曾经背弃过他,这一次,我不会再背弃他,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她在一起。”
巧针讷讷地望着萧彩云,心下纷乱不已,她不愿与萧彩云分开,有萧彩云在,她也有主心骨,如果萧彩云不在,她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她甚至都不敢去想,她原就是孤女,不知父母是谁,不晓自己来自何方,从她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是个苦命的人。
是萧彩云给了她一个家,是萧彩云让冷昭给了她一个名分。
当她在诏狱里看到萧彩云宁可饿着自己时,也要让如霜多吃几口饭,她是感动的。
她觉得她与萧彩云之间已经超脱了主仆情义,已经亲如姐妹。
“不,姐姐,如果有一天我们中有一个人要去西北陪大爷,那个人是我。我大字不识几个,没有什么本事,可你不同,你会教导儿女,你会打理家业,还是我去陪大爷,你就留在京城等大爷,我相信总有一天,大爷是会回来的……”
萧彩云苦笑道:“以后再说吧,我们回家。”
她们在乡下有一份简简单单的家业,五十亩良田,一座二进的、在乡下说起来还是体面的农家小院,后院住着她们姐妹,前院住着一家三口的下人,家里还有足够吃用一年的粮食,只要她们勤劳些,这日子是不用愁了。
萧彩云原就过过庵堂的清苦日子,苦日子对她来说倒不算艰难,只是曾经害怕过苦日子,而今的她们已经能接受过苦日子,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将孩子哺养成人。
*
温青快马飞奔回府,今儿可是温彩三朝回门的日子,他不能不在家,他更舍不得让温彩难过。
会客厅里,众人群星捧月一般地围着慕容恒说话。
董氏笑道:“男人们聊着,我带着王妃回安然阁叙话。”拉了温彩就走。
走了一截,董氏道:“听说这次会试主考官换成谢丞相了?”
温彩答道:“昨儿在宫里便听人议论这事。”
“大皇子失势了?”
温彩又点了一下头。
温家的一位紫衫太太道:“这三房的温大老爷父子真是可笑,自家的嫡亲儿女不管,就上赶着要巴结大皇子,这下好了,看他们还怎么巴结讨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仿佛被薄待的是他们自个一般。
温彩只抿着嘴含着笑。
一回头,竟不见了温绿的身影。
董氏道:“大\奶奶坐月子,十七丫头就得帮衬着,她还有四姨娘和梁婆子、汪婶子指点,倒也办得不错。许是去大厨房预备酒席了。”
温彩轻叹一声:“没爹疼的孩子都懂事,十七妹妹原就是个懂事的。”
“可不就是么?”族里的太太附和着,“王妃别神伤,你还有二叔和族里的叔伯疼着,族长也站在你们兄妹这边。”
*
众人议论着温子群时,温子群正在家里打喷嚏,一个又一个,接连打了三个才罢,他用帕子揉了揉鼻子,眼睛扫过何氏,又落在温墨、温玄身上。
温子群急道:“你还站着作甚?自打三月十三开始,二房两口子住在镇远候府就没回来,一直帮衬着忙前忙后,你这个不贤妇,叫你去备礼物,你怎还站着?”
温墨昨儿从贡院出来就很郁闷,原因无二,主考官突然换人了,从来没有也在大考进行一半就换人的道理,可是许多学子却为此欢欣鼓舞,原因无他,这谢丞相祖上就是读书人,而谢家也是最看重读书人的,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可对温墨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早前还指望着大皇子提携,轻松高中,如今看来是要泡汤了,他们兄弟近来可没看书,只忙着拍大皇子的马屁了。
温玄嘟囔道:“嫁出门的闺女回门,哪有长辈给晚辈送礼的道理?”
温子群昨儿就在琢磨,可没想到还是失算了,原以为借着大皇子能助两个嫡子高中,哪曾想大皇子突然就失势了,连主考官都换了人。
谢丞相自接主考官一职后,就闭门谢客了,直接对外言明:近期不会客。这分明就是不给人走关系的机会,也是为了谢家的清贵名声。
温子群想到了与温青兄妹修复关系,温彩出阁他都没露面,现在再登门示好,他也不愿意,可是为了全家的前程,他
只有硬着头皮去了。
何氏慢吞吞地道:“现在示好有用么?怕是没什么用吧?”
“难道没什么用就不做了?”他的孝期要满了啊,他要为自己谋得一官半职,这一无钱财、二无权势,谋到的就是苦差。
温子群指着温墨、温玄兄弟俩:“两个混账,要不是你们挑唆,老子会寒玉堂兄妹的心?不就是备一点礼物,你们就在这儿摆脸色,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前些日子你们往大皇子那儿可送了不少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