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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恩/沈三姐被嫌弃的一生 (轻微崽子)


  “就是,道观佛庙正该是一等一的清净之地,白天里老祖宗还合我说,年内寻个时候,去观里住个十天半月,为咱们家求诸天仙官保佑。却不知道这拜天观是个去不得的地方。”沈蓉妍心有余悸地以手帕沾了沾口,亲手给沈母捧茶,又捡两枚清口的果脯,放了在沈母口中,向老太太道:“还好三妹妹无事,不然老祖宗这心头过不去,必又好几天不得舒坦的。”
  沈寒香忙道:“叫祖母为我担心,才是不值当。”
  娘儿们三人又说了一回话,沈母叫沈寒香站起身,沈蓉妍再三确认她浑身没得个伤损,才放心道:“要你有个好歹,爹怕要打死我。”
  “二姐这闲话说不得,你没回家时候,爹就常念,如今回来了,更要捧在掌心里疼的,仔细给人听了去,倒叫爹爹寒心。”见老太太只是着意她身上可有不好,沈寒香又发起疑惑来,不知到底她这祖母对那瘸子知道多少底细,但把人换了,老太太也未见太奇怪,像是知道那瘸子是谁,至于知不知道拜天观的道姑锁在屋子里的是她,却又难说。
  是夜,三两合马氏说了白天遇到陈川之事,略去道观里遇到的瘸腿不说。
  天梯爬得沈寒香躺下床还觉浑身酸痛,哼也不好哼,不想叫马氏担心,索性早早吹了灯,作已睡下的样,结果因为白日太累,不消片刻就睡着了。
  沈寒香做了个梦。
  梦里一时是那相貌平平,狭长目,嘴角挂着点涎沫的瘸脚男人,那人搂着个女子,一口亲在女子娇羞粉面上。却又向沈寒香叫道:“娘子。”
  “……”
  梦中眉头深锁的沈寒香翻了个身,满背被汗水浸湿,窗户没关紧,她觉得热,两条胳膊都在被子外面。
  没片刻,梦境转换,冰天雪地里,歪坐在坑里的女人已被雪覆盖了大半,她手里抱着个冻得青紫的婴孩。
  即便在梦中,沈寒香也觉呼吸一窒,尖锐的痛楚令闭着眼睡得迷迷糊糊的沈寒香流下泪来。
  两个捕快将她抱出,另一人仔细检视尸体,他自怀中取出一物。是一只珍珠凤头鞋,她恍惚记得,便是她死时穿的那一双。
  一时视野中空无一物,沈寒香觉得自己像在天上俯瞰大地,又像无处不是她的眼睛。远远的一个黑点,出现在白色的布景上,格外醒目。
  那人越来越近,苍白的脸孔被黑色的貂毛衬着,如同名贵无比的深海东珠。
  “原是嫌我用过。”
  “这回干净了。”孟良清拉开她的手掌,将手帕包好的手炉放在沈寒香手里,又合上她的五指。男人清瘦的手指托着她的手,沈寒香想对他说一句什么,孟良清却错开眼,窗外,是空荡荡的天空,马车在半空中散碎成千万片,他们失了重,孟良清脸上却不见半分慌张,只是那双深黑的眼,即使身体被彻底颠覆,仍然于阒寂中定定看她。
  骤然落地,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沈寒香张开眼,大口呼气,才发觉自己坐在床上,她抱紧膝盖,爬下地去,手指发颤抓过茶杯,灌下三杯茶水,这才好受了些。
  又坐回床上,将窗户扣上。炕上很热,烘得她浑身粘黏,难受得很。她想起来,孟良清那个手炉还在她这儿,翻箱倒柜一阵响动。
  外间三两的声音传来——
  “姐儿在找什么?”
  三两揉着惺忪的眼站在门上,见沈寒香到处翻找,便问:“奴婢来找罢,东西不一直是奴婢收放的。”
  沈寒香心口砰砰跳个没完,她推开两步,将散乱的鬓发勾在耳后,说:“不是什么要紧的,天亮再找罢。”
  三两笑了,走进来,“大半夜起来翻,姐儿说不打紧便不打紧吧,东西找着了,心里安了,才好睡觉。说罢,要找什么?”
  沈寒香语塞,半晌道:“一个手炉。”
  “什么样的?姐儿有三个手炉,还有一个,好像是出去玩的时候,借来用的。”三两屈着身,从柜子里翻找出来三个手炉,一个梅纹的,一个如意纹,还有一个既有兽头又有卍字,个头略大一些,看着很新。
  三两都取了出来,置于事先铺开的一张绸子上。
  “姐儿可是睡得冷了?要添一个来?”
  等三两找东西时,沈寒香已站得双腿发寒,这时镇定下来,随手拎起兽头那个,笑道:“今晚上有点盗汗,手脚总也睡不热,睡得太早,走了困。把这个添了炭拿来,我点灯看会书,待会儿可别来烦我。”
  三两自取了手炉出去添炭,沈寒香出了会神,把余下两个手炉收进柜子里。
  等手炉热了拿来,她捧在怀里,披衣坐在床上。
  空无一人的屋内,书里一个字也没入得她的眼,梦里的人和物都真实得不得了。至今沈寒香才察觉,她似从来不曾思及到底自己为何会来了此间,到底此间都是真的,又或者不是真的,但不是真的,却也已胜似真的了。
  她拿手帕包好那手炉,那暖意自掌心一路渗进心底里。
  自林氏向马氏提及沈家有个世家,兴许要讨沈寒香去做续弦的事,马氏便忧心郁结,到四月底,竟一病不起,沈寒香每日在马氏床前侍奉汤药,也常请大夫去给沈柳德院子里的枫娷瞧病。
  五月初,马氏下得床,已能在院子里看看奇花异石,也能在亭里稍微坐一会儿。
  枫娷病体却越发沉重,有一回沈寒香陪着她说话,枫娷咳出一口血来,忙掏出帕子替沈寒香擦裙子。
  那时候沈寒香心里就隐约觉得会不好,但并未想到会来得那样快,毕竟同马氏相比,枫娷才二十四,正是身体强健,什么病都容易好的年纪。
  五月初十晚上,沈寒香正在自己屋里剪个鞋垫子,比着沈柳容的脚。沈柳容光着脚在他姐床上爬来爬去,倒像才有三四岁的。
  沈寒香沿着炭笔描好的线拿着把大剪子,那本是个弧形的弯,却不知怎的失了准。
  与此同时,外间跑进个小厮来,沈寒香一见是常跟着沈柳德的那个,道是沈柳德又要叫她出去陪着玩,便道:“今儿没空,咱们家小哥要做鞋,让大哥自己耍去……”
  沈寒香话未说完,那小厮已头贴着地,哭道:“三姐儿快去瞧一眼罢,大少爷屋里的枫娷要不行了,大少爷叫奴才来叫您,说你们素来玩得好,现撑着一口气不肯落,一定是在等姐儿过去。只等着姑娘去看一眼,也免得枫娷姑娘多遭罪。”
  沈寒香鞋都没来得及穿好,趿着便跑了出去,一面跑一面吩咐丫鬟把沈柳容看着,只让他在自己屋里玩。路上向小厮问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上大少爷在外头吃醉了酒不知怎么着,回来小的听见屋里闹了会,大少爷好像砸了东西,但后来就没声了,也没见谁出来。过得半个时辰,柳绿来说太太给枫娷姑娘送的药,放在她那里的,叫小的传个话。小的听屋里静悄悄的,料想都已睡下了,便没传。今日一早进去伺候洗漱,枫娷姑娘看着还是好好的。到下午不知怎么忽然就不行了。林大夫是未时将尽请来的,到申时末刻,枫娷姑娘本已睡熟了,却忽然坐起来,张着口似乎有话要说,一只手按在脖子上,好像什么人在勒她脖子似的,吓得死人。之后吐了半个脸盆的血,就不行了。小的就赶紧找人去请大少爷回来,大少爷抱着她,说了几句话,声音太小小的也听不清,之后少爷就叫小的来请三姑娘过去。”
  说话间已到了沈柳德那院子,沈寒香直直奔着枫娷那小屋去,踏上门前石阶,身形略顿了顿。
  隐约能听见沈柳德悔恨交加的声音——
  “别睡,枫娷,跟我再说会话,你记得不记得,你爱吃那个藕粉枣糕。年前我去京城的时候,跟同德斋的老师傅学了两手,我亲手做给你吃,好不好?”
  沈寒香捞起帘子,枫娷枯木一般的手被沈柳德紧握着贴在脸上,她已无焦距的眼珠动了动,似乎望向沈寒香,又似乎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之后眼珠上翻,凝在屋顶的蛛网上,轻轻阖上了眼皮。
  沈柳德浑身一颤,哭声阻塞在喉中,仿佛是一场未曾暴发的风雪,滚滚涌动在地底,化为泪水,从枫娷失去生命的指间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听着慕寒的夜雪写这个,有点应景

☆、暗巷

  次日一早,枫娷的大哥到沈家,将其遗体带回家去。徐氏打发了十两,回过话,到马氏院子里来磕头。马氏叫人拿了八两银子给他,掉了回眼泪,拉着说了会儿话,才放他回去。
  那时候沈寒香在院子里陪沈柳容玩毽子,看他出来,便走了去,将人叫到树下。
  沈寒香从个荷包里掏出两颗金锞子,都是这么多年年节时候攒下的,又叫三两拿两只掐丝嵌宝珠钗包好,叫枫娷的大哥带回去,一并下葬。
  午后沈柳德的小厮来递话:“大少爷去‘凤来’戏班听戏了,叫接三姐过去。”
  沈寒香抱着个手炉站在院子里看梨花,马氏三年前叫园丁在院子里种的,正开得好,昨夜下过雨,叶子新亮,花朵白得别有股苍凉美意。
  “都有什么人?”沈寒香问,把手炉递给三两,搓了搓烫得有点发红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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