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干净了。”
沈寒香捧着手炉,不好解释,干脆闭口不言,免得说错话。
孟良清也不多话,又闭眼假寐着。车厢里偶或有一两丝光漏进来,他整个人已比前些年见脱了少年稚气,愈发雍容,脸腮被黑貂毛色衬着,愈发显得是个斯文清秀的人。
沈寒香心想,这样的人,大抵连同人红个脸子也少见。
那孟良清只要像要睁眼,她便去看别处,他一闭眼,她又总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本来他穿得格外华贵,身份又尊贵,话不多,说话声音温润如玉,这么个人,并处在一方车厢内,又是对面坐,不瞧他也没得可瞧。
越瞧越觉着大抵京中想攀这道门户的姑娘家,得排到城外去。
马车忽一顿,孟良清即刻便醒来,先自下车,替沈寒香拦着帘子,又只隔着袖子扶她下车,丝毫不逾礼数。
沈柳德早到了,卜鸿也在门口等了许久,见到孟良清来,他一时眼眶通红,强自按捺愁容,迎上来一作揖。
“早知道你独当得门面。”孟良清拢袖四顾,看院落不大,但别有情致,知道卜鸿也算痛下决心,不再与李珺混在一处,心里也算安慰了些许。此前他私账上支了八百两给卜鸿置办宅院,倒不知道他想自立门户。
于是一路行到后院,边听卜鸿讲院子来历,沈柳德心不在焉,落在沈寒香眼里,后沈柳德见到个行走似男儿一般的姑娘,便先叫卜鸿陪孟良清,又支沈寒香去到处逛逛,她才知道沈柳德来这趟是专为见女娇娥,自己和孟良清都成了遮掩陪衬。
她便杵在树下,揣着手,“偏不让你们两个一处,有什么话当着我说不成?”
沈柳德忙作揖着急,那唱戏的压根不曾迎上来,专心练她的本事,沈寒香心里不禁想起来枫娷,今日还在卧病。
一时间也懒看沈柳德同旁人套近乎,自己找了处桃树下坐着,心想着,天底下的男人,大抵都如李珺,俱是喜新厌旧,三心二意。连她大哥也不过如是,一时又想年纪又到十五,来日又要许人家,相夫教子伺候公婆,便烦不胜烦。
背后忽一声喝,拍得她肩上,沈寒香差点吓得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本要求收求评的差点忘了!
嗯……这就是扑货的日常【
☆、香扇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珺,因出门,特换了身簇新的衣裳,松绿色合身。手里尚捏着条马鞭子,一身风尘仆仆,像才刚来。
沈寒香眉心不经意一拧。朝后退半步,冷笑道:“狗鼻子灵光,我们往哪儿来,你就往哪儿来。”
李珺讪讪,不答话,将帽摘下拿在手上,笑道:“不是我爹叫过去看望老太太,我必也不去。送完东西出来,找你大哥,又说你们往忠靖侯府去了。我就想,前儿小侯爷回来,德哥定是寻他去,可也不叫我。”李珺顿了顿,调笑道:“这瞧见你,我才知怎么个缘由,也就是你才寻得这好地方,桃花灼灼,盈满衣袖,好情致。”
七八年间沈柳德与李珺交游不断,知道沈寒香最不待见他,但李珺偏生这么个性子。平日讨好他的多,他不放在心上,越是懒怠理他,他反要赶着趟子贴上来。卜鸿与他割袍断义前他也没现在跑得勤。
沈寒香这么一想,心底里烦,便起身要走。
“好妹妹又去哪儿?”
沈寒香头不回,脚步飞快,冷冷道:“既是块好地方,就让给少爷了。”
李珺这才站住,摸了摸鼻子,口中吆喝“卜鸿”的名儿,要在院子里寻他。沈寒香转步回来,李珺揶揄道:“三姑娘不走了?”
“只是告诉你一声,凤来戏班这宅子,置办下来也不见哪个旧时客送点银子来花用。都说树活一张皮,人要一张脸。你要是真心疼他,念着他旧日好处,就别老缠着他。这边班子也算办起来了,能帮衬就帮衬,帮衬不了也是分内。今日瞧他瘦得厉害,定是被你缠的。原也轮不到我来说你,我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子,比不得你少爷家家的。但你成日带着大哥朝戏园子里跑,家里他还有好几个放在院子里的,心住在外头了,咱们家老太太回来了,准得找你的麻烦。”沈寒香心疼枫娷,李珺听得一愣一愣,不怒反笑道:“一会儿心疼卜鸿,一会儿心疼你大哥,倒是不来心疼我的。到底我才是你正经表哥,你大哥与妹妹也是隔着个娘的,怎么倒外头的男人都比表哥在你这儿吃香了?他们俩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要换个人,被李珺一疑,脸皮稍薄些的恐要哭一场。沈寒香与李珺前世作孽磨的那些年,早已把她性子磨得没那么怯懦。加之她瞧四下无人,左右就李珺听见,不怕他到处去浑说。
“好儿多着。”
“什么好?是价成日闺中陪你解闷儿还是出门来好吃好用伺候?”李珺动了动眉毛,手指不安分地摩挲,心痒痒要碰沈寒香头上一朵珠花。
他一抬手,沈寒香便猫一样地躲远了,冷笑道:“总不比表哥动手动脚就是。小侯爷也在这儿,表哥还是多尊重些。四面屋子你道都是空的?外头行事不比家中,要是让人胡乱嚼碎唾在地上,表哥是无所谓,我还怕父亲要骂人呢!”这便快步离了院子,另外寻去处。
她躲得快,李珺却思那朵海棠红的珠花插在她鬓上好看,回手给陆家的二妹妹买一支。
沈寒香离了李珺这边,想去找卜鸿他们,别让他们三个撞上才好。李珺与卜鸿间有理不清的烂账,沈柳德断断续续也算朝沈寒香闲话起过,总之就是李珺这人,骗人又骗财。沈寒香又想起前世分娩那时,李珺还来要银子,一时只觉今日晦气得很。
一个分明硬朗但又听得出是女声的声音入耳——
“这东西给我做什么,我平素就不戴。”
沈柳德道:“你就拿着,我一点心意罢了,不喜欢扔了就是。”
此时她在廊下,又有一丛凤尾竹遮着,约略看见沈柳德与那个唱武生的公蕊混在一处,沈柳德推过去,那女的就让过来。显是沈柳德想送她个什么东西,东西看不清,公蕊不想要。
沈寒香叹了口气,要走,却被沈柳德听见了,叫她下去评理。
“见面送个礼,叫见面礼,有什么不对?”沈柳德要给公蕊的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一把扇子罢了。也亏他,春天身上带着把扇子,天气又不热,显是存心要带出来送人的。沈寒香闻出有点香气,想必是他屋里自己喜欢的一把香木扇子拿出来送人。
公蕊抿唇,没分说。刚练完一阵,此时头上出汗,生得浓眉大眼,英气勃勃,腮边又带因舞枪弄棒发出来的潮红,比柔弱女子别有一番风情。
沈寒香劈手拿来扇子,笑道:“既没人要,那给我算了。”
沈寒香一走,就听沈柳德在后面顿足,朝公蕊说哪儿有她这样的妹子云云。她嘴角挂笑,冷不丁出了门就撞见卜鸿,卜鸿神色黯然,像哭过一回。
沈寒香忙站住,二人招呼过了,卜鸿着急辞去,她也不好留个男子,只朝他指明李珺来了,在哪个院子之类。
卜鸿本因同孟良清叙了会旧,心生悲戚,有些自怜这几年境遇不济。听李珺来了,忙躲出宅子去,另叫人伺候。他牵马去找地方吃茶盘桓随处逛逛,怎么都好,求着沈寒香无论如何别告诉李珺他出去了。沈寒香答应了。园子里人都听话但凡李珺问起,只说班主被找出去有事,这一日都不在。
李珺因讨了没趣,记挂给陆水双买珠花,寻到孟良清,说了会话,无非是此番回来为的什么,又装模作样忧国忧民了一番,夸今上天恩云云。胡天胡地瞎说,孟良清一一只听过,没答几句话。李珺自告辞出去。
他一出去不到半刻,卜鸿也回来了,显没走远。留着沈柳德三人在园子里摆席听自家班子戏,全凭孟良清点着高兴。
不到傍晚,侯府来人慌忙找孟良清,小厮扑通跪地,道:“侯爷回来了,遍寻小侯爷,大伙儿都说侯爷出来买笔墨纸砚。不知怎么连老夫人都惊动了,叫找侯爷赶紧回去。”
沈柳德忙道:“没思虑周全,侯府定事忙,时辰也不早,我们兄妹先送小侯爷回去。”
那小厮又道:“车马俱在外头备着,少爷的车马不还在咱们府上么,便一道去,再换过。”
卜鸿颇有些不舍,把三人送到门口,又嘱孟良清常来,将个什么物事放在他手里便握上他的手,也没人看清。
“既知道这么个来处,别生疏了才好。”卜鸿红着眼道。
孟良清拍拍他的手,眉清目秀,眼底清净,卜鸿又觉一阵难受,想自己这些年腌臜不过,忙又放了手,连袖子都放下将手遮住。
别过之后各自回家不提,回沈宅里,先回禀徐氏,沈寒香并未走,跟着沈柳德到他院子里。
沈柳德听她说去看枫娷,便道:“我也去瞧,看她病好些了没。”
沈寒香白他一眼:“大哥现想起娷姐姐卧病了?要不是花儿蕊儿的不在,怕也想不起。”
沈寒香打帘子先进去,沈柳德一时讪讪,在门前站了会儿,才进去看枫娷。屋内只点了一根烛,枫娷正挣扎着想起来,说:“奴婢再去点一根烛来,太暗了,仔细坏了姐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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