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时,忽然我才意识到,我的婆婆不止是侯爷夫人,她还有一个尊贵的姓氏,是阮太傅的嫡女。”沈寒香盯着陈川,肯定道:“要是猜得不错,我爹的死不过是阮氏借以拖延婚期,三年时光不短,三年里孟良清会淡了心思也未可知。”
陈川点头:“戴铭酷好烈酒,凤阳郡盛产一种烈酒,下肚犹如开膛破肚,我与他常常结伴饮酒去,一晚戴铭与妻一语不合,喝得酩酊大醉,睡在了我家。夜半听见动静,我起来,见他坐在床边,瞠着眼,我便问他要拿什么。他也不说话,也不起身,犹如魔怔了一般,之后说了些醉话。便是这些醉话,原来工部侍郎韦丛是他跟的大人,他是受人之托,才将沈世伯推出栏杆。他与沈世伯算来也有数月同僚之谊,便在醉中被吓醒,后又睡了过去。至于韦丛,我从吏部查到,乃是阮太傅的门生。”
虽早猜到这关节,沈寒香依然觉得哀恸,沈平庆前世自尽便是为了不拖累她,这一世又因她被人暗害。
“不是你的错。”陈川看沈寒香红了眼圈,伸手想握她的手,又僵住缩回,“沈世伯最疼爱你,想必不愿你为他难过。”
“身为上位者,要捉弄一个人的命运,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但如此迂回,与猫捉耗子无异,总要戏弄到老鼠奄奄一息,才肯扑食。”沈寒香一拳捶在桌上,瞪着通红的眼睛看陈川:“陈大哥如今也在朝做官,可做出什么滋味儿来了?”
陈川苦笑:“我所为所想,起初不过是为一人罢了。”
沈寒香眼仁一跳,自知躲不过去,索性不在意般笑道:“莫不是为了我?”
“如今你与孟良清,已情投意合了?”陈川不答反问。
沈寒香颔首:“我们把彼此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
那时刻屋内一切静滞,光阴从窗下竹铃上悄然滑过。陈川俊朗挺拔的面容,与僵硬微屈的脖颈,构成一把紧绷又严整的弓。
沈寒香侧过脸,起了身,敛衽向陈川拜了三拜。
“蒙陈大哥错爱,此生无以为报,要是大哥有钱财上的困境,沈家绝不推辞。”
沈寒香深吸一口气,将陈川看着,眸光透着隐隐哀伤,她在想也许前世确就是这人为她装殓尸骨,这一世才又遇上,而她早已无心无情可还报半分。
陈川心口起伏,继而自嘲道:“只是这些?”
沈寒香张了张嘴,半天方说出话来:“钱财固然是铜臭之物,但总有需要的时候,也小瞧不得。”
陈川目中发饧,口中发苦,站起身来,爽朗道:“好!那我只好笑纳,但你要记得,有难处向大哥开口,否则你沈家的钱,我也不会要一分一毫,你也依然欠着我,一辈子都还不清。”
没等沈寒香说话,陈川拉开虚掩的门,阳光顿时泻了一地,他高大的身影没入白光之中,走到院中树下,他侧了侧头,终于鼻端在白光里画了一滴影子就又回转头去,大步走出院落。
作者有话要说: 沈寒香与陈川,彼此都有一份坦然,正因为不是爱人,所以坦然。
一双绣花鞋引发的情债【
更得晚了,见谅。
☆、一一八
两日后,沈家三叔上司徒家议亲,那司徒大人因在南下途中中了流矢,早已没个做主之人,司徒夫人性子温和,却说还要再考虑几日。
司徒敏光在门外偷听,忙跑进花厅,将她娘拉到一边,红着脸悄悄说话。
她娘担忧地望了一眼沈家三叔,三叔喝一口茶,行至门外廊下,看廊檐下栽种的凤尾竹。
母女二人嘀咕了一阵,司徒敏光出来,笑嘻嘻地给三叔行礼。
司徒家的女儿,生得明丽动人,杏眼极是有神,倒不像曾听旁人提的那样孱弱。司徒敏光提着裙子一礼:“三叔好。”
三叔满意地捋胡子:“你也好。”
“如今我爹不在了,虽说南下后,天子隆恩,改孝期为一年,但一年尚未期满。请三叔回去转告沈家大爷,明年夏时再议可好?”
沈柳德听了,也没多说二话,便道好,派小厮过去回信。沈三叔看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连赞沈柳德有当家人的架势了。
沈柳德笑道:“多亏族中兄弟叔伯们帮衬,不过请三叔来,还有一事。”
“愿闻其详。”
“也是咱们自家的小事一桩,不过要请二叔、三叔届时都来做个见证。”沈柳德撮弄嘴唇,呼了口气才道,“自打爹走了之后,家里举步维艰,小侄读书不多,但也知道饮水思源。沈家商号东山再起都亏了两笔银子。”
女子出关行商即便如今也尚算罕见,沈三叔听说过,便点了点头:“你是说你那个三妹罢?”
“是。”沈柳德含笑点头:“小侄想将沈家今日的家业分作两份,一份赠给小妹。”
“倒也不必,你是家主,在你手里,不也是为一家老小花用么?你三妹如今也是身份尊贵之人,是她提出要分家产的?”
沈柳德忙摆了摆手:“她才不想要这些,只不过眼下朝中局势您也知道,这份小小家业,可让她母子二人无论何时都有个依傍,操持这份家业,小侄总有照拂不到的地方。”
沈三叔嘴唇嗫嚅,还想说什么。
沈柳德眼中虽含着笑,嘴角却深刻下拉,脸色一沉,那沈三叔叹了口气:“三叔年纪大了,到底是你们年轻人当家的时候,到时我找你二叔一同过来,咱们把祠堂重设过,祭祖也一块办了,你便在那时,按你想的办吧。”
掌握沈家财政大权的沈柳德,早不是昔日吴下阿蒙,送别三叔回来,沈柳德在榻上歪了会儿,躺着,坐着,卧着,趴着,继而起了身,叫人备马,出去铺子里转转。时至今日,他这个当大哥的,总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几日后,李玉倩拿着两只美人风筝来找沈寒香,她打扮得明艳动人,身后跟着个面容憨厚,神情略显木讷的男人。
沈寒香还是头一回见到李玉倩的丈夫,敛衽一礼,男人忙道不敢,拱手还礼。
“好了没什么事儿了,你不是还要去铺子里么?”李玉倩摇了摇手。
男人从她领子里将凌乱乌发理出,系好大氅带子,客套两句便走了。
沈寒香翘起嘴角笑:“他这么担心你,可不知道你是来欺负我们的。”
三两牵着线,卷到轴上,应和道:“可不是,一看就是个呆子,想必平日里大姑娘对他是温柔如水,就对着咱们才是个暴脾气。”
“小妮子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李玉倩把风筝往石桌上一放,就扑过去掐三两的腮。
沈蓉妍姗姗来迟,在门口笑盈盈道:“这就闹起来了,这风筝还去不去放了。”
“你来得正好,她们主仆两个拿我取笑,主子我不敢撕,回头忠靖侯要平了我的府怎么办?这小丫头反正没个撑腰的,快来帮我撕!”
三两边笑边躲:“谁说没有,小姐,你也不帮我!”
沈蓉妍没理会她们俩,走近看沈寒香:“宝儿烧可退了?”
“退了,精神得很,这两天反闹腾起来了。”提起孟小宝,一抹笑意从沈寒香沉沉的眼珠里绽开,嘴角弯起,“徐大夫时时看着,小孩子哪有不头疼脑热的,今日也不烧了,没什么事,陪你们玩玩。”
凤阳郡主城老城墙外,南行九里,是一片绵亘数十里的山区,山峰都不算高,自凤阳郡鼓楼依稀可见,青峦叠嶂,隐没在雾茫茫的青雾之中。
马车停在凤阳滩附近,福德指使着三个大汉解去马儿身上的车辕,牵马去河边饮水吃草。
李玉倩闭着眼睛洗脸,一睁眼就看见马儿在上游摇头摆尾,秀眉一蹙,手指沾起些溪水放在鼻端闻了闻,登时气得大叫起来:“你们……就不能把马弄到别处去吃吗!”
福德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远山出神,压根没听见李玉倩说话。
李玉倩走至他的跟前,叉着腰大叫道:“说你呢!”
怒鼓的两只圆圆眼睛惊得福德立刻站了起来,李玉倩大骂:“你把马牵远些,牵到下游去!水都被搅浑了,弄得我一身的马骚味,你闻闻,这都什么味儿啊!恶心不恶心!”
“我过去一下。”白瑞在地上铺了一大块织锦花布,将食盒放在上面,三两趴在花布上摆吃的。不经意抬头就看见李玉倩叉着腰站在福德跟前,他忙对沈寒香说,起身往福德那里去。
沈寒香也看见了,但想着李玉倩就是这样的暴脾气,怕是有什么不如意的,说两句就好了没太在意。
白瑞走近之后,把福德拉开了,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福德,往下游走了将近一里才停下放马饮水。
李玉倩气鼓鼓地走回来,踹了踹石子,坐在地上不说话。
沈寒香当没看见,招呼从车上拿纸鸢过来的沈蓉妍。
极目望去是青山,近处则是玉带绕山而去,脚下是一个不高的山坡,青草被微风轻拂着摇摆。等到架起火来,烧烤香味飘散开来,李玉倩的气也消了,坐到沈寒香身边,眼珠一错不错望着肉串,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这什么?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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