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还肯跟我走吗?”孟良清没留神,自顾自问了出来。
葵娘愣了愣,“怎么不肯……夫人每天都在盼着你来……”忽然间她圆圆的脸盘晃了晃,恍然大悟地捶了孟良清一把,“她肚子里的是她中原丈夫的孩子啊,是大人你的孩子!”
面巾上那一双幽川似的眼睛里蓦然涌入震惊,他艰难地吞咽,眉峰蹙起,“是我的孩子?”
“正是因为这个孩子,西戎人一直没敢碰她,她一直在和那个西戎大王周旋,大人还在疑虑什么呢?如果因为担心她不想跟你走而不表明身份,大人就大错特错了。她没有一天不在等你来,没有一天不在担心您。”
“是我的孩子……”孟良清仍然有些回不过神。他脑海中浮现出那条细瘦的影子,她瘦了很多,身子显得愈发沉,抱在怀里却没有比从前重多少,那孩子几乎成了一个负担。她低着头抚摸腹部的模样,就像在想念什么人。
一股狂跳擂动他的心,明日他就该出去一趟,他得尽快把沈寒香带回去。在九河回来之前。
又是晚上,沈寒香烦透了晚上,失眠和噩梦在前头等着她,让她对夜晚生出恐惧。而且肚子稍微一大,怎么睡着都不舒服。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人揽着她,那怀抱熟悉得让她想要打盹。沈寒香下意识朝后靠了去,手在腰间摸到另一只手,她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并没完全睡着。
也许这是梦里。
她听见孟良清的声音了,他又在说,“对不起。”
他怎么这么爱说对不起啊,沈寒香不高兴地扭了扭身子,转过去就把手盖在男人的唇上。然而梦里的鼻息为什么也这么真切,搔弄着她的手背,掌心里也有了温度。
当目光习惯了黑暗,那双黝黑的深沉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珠就那么猝不及防跳进她的心里。沈寒香发着抖,“你怎么来了。”
她迅速回过神,紧张地问,“你一个人吗?”
等来的却不是他的回答,孟良清紧紧揽住她的腰,像一头孤掌难鸣的猛虎一般,堵住了她的嘴唇,唇齿里都是他的气味,他常年不断的药香,那股清寒,仿佛也浸透感染了她,让沈寒香整个人都发软。
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〇三
天寒夜深,凉月西沉。
沈寒香蜷缩在孟良清怀里,一只手贴着她的肚腹,小心翼翼地抚摸那鼓突起来的部位。孟良清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寒香默不作声,鼻息变得滚烫,她的眼眶发热。
“你受苦了。”孟良清的话哽在嗓子里,他不很会说话,唯独手掌贴着她的肚子,体察着他的血脉,头埋在沈寒香颈窝里,脸颊蹭着她的颈子,小声说话,“那日西戎人来势汹汹,我们招架不住,白瑞他们竟把我砸晕了带走。我们追踪了一路,都没能找到机会下手,只得眼睁睁看西戎军队越过幽山。家中传信来说父亲重伤,不得已我只能先赶回去。耽搁了这几月,月前才收到那小孩的口信。”他顿了顿,鼻息粗重,手臂鼓噪的力量覆盖在沈寒香胳膊上,箍得她双肩发疼。
听见沈寒香发出的哼哼声,孟良清才放缓了力道,连忙说,“对不起……”
没等他解释更多,沈寒香翻了个身,定定凝望他,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会来,也没有多害怕。”她缩起脖子,微微鼓起的肚子隔在他们之间,沈寒香伸出手去,环住孟良清的脖子,贴着他的颈子轻轻吻了吻,随即便退开,耳朵和脸都红得发热。
“你什么时候来的?都有什么人跟着?”沈寒香想了想,他不可能孤身一人,否则要从西戎一人之下的大王府里逃脱,恐怕不易。
“我……昨天你已经见过我。”孟良清结结巴巴,双手扶在沈寒香腰上,看着她。
“昨天?”沈寒香想了想,忽而忍不住拍他的肩膀,气恼道,“你就是那个学徒?!”
孟良清点点头,“我不知道找到你之后,你愿不愿意立刻跟我走。”他的话说得患得患失,修长的睫毛闪了闪,不由自主瞥向别处,“要是你在这里过得很好,压根不想和我走。”
“你就怎样?悄悄又回去当做没来过吗?!”沈寒香被他气得快背过去。
孟良清不说话了,只是用那双黑得纯粹的眼珠子瞅她。
沈寒香被他瞅得没脾气了,只恨恨地捏住他的鼻子,半晌,孟良清脸都憋紫了,也没说话,唯独两只手温柔地还着沈寒香的腰,她看得出,他眼底闪动的情绪是高兴的。
手一松,就听见孟良清大口喘气的声音。
“你这个呆子……”沈寒香气恼地直戳他的脑门。
孟良清低下头,额头去拱沈寒香的头。
那个学徒昨日在浴池,她可是衣服都没穿,沈寒香的脸腾地红透了,扯过被子一把蒙住头。
孟良清扯了两下被子,沈寒香死憋在里面不出来,他也没办法,只好连人带被子都抱住,闭目养了会神,怀里人又七拱八拱地爬了出来,把被子展开披到孟良清身上,钻进孟良清的怀里,懒洋洋地靠着他。孟良清于是伸出手臂将她环着,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
“以后不许了。”
孟良清已有些迷糊,听见这话,疑惑地眨了眨眼。
“不许让我等这么久!”沈寒香忍不住一拳头捶在孟良清的心口,看他呆呆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股生涩的劲,透着让人欣悦的懵懂青涩。
孟良清握着她的手,沈寒香困得不行,靠在他怀里就睡了过去。这一觉黑甜无梦,是在西戎地盘上睡得最安稳的一个夜晚。
九河走后的第五日清晨,天还没亮,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叫起来。
葵娘从沈寒香的屋子里出来,身后学徒手里端着个托盘。
“夫人今日胃口倒好,还是爱吃酸,用青梅浸的奶子她就爱喝了。”葵娘对婢女说。
“有身子的人都爱吃酸,大娘过些日子要回去了,夫人怕要吃不惯了。”婢女笑道。
“这不,小的才收了个学徒呀。”葵娘拍了拍身后高大的学徒,那学徒不会说话,安安静静的像是一个真正的淑女。
门口站着的两个婢女用当地话咕噜了两句,学徒见她们笑,也笑了起来,只是显得羞窘,头埋得低低的,似乎因为不会说话有些自卑。
“好啦,她叫什么名字?”婢女正色问。
葵娘说:“她是个哑巴,没有正经名字,姑娘看着给一个吧?”
“那叫瓦莎吧?”
学徒忙屈膝行了个礼,婢女掩着口笑了,“怎么学得和你们中原人似的,好了,我们也快别瞎聊了,别把夫人吵醒。”
天色蒙蒙亮,学徒跟着葵娘,来到王府大门口。葵娘自腰中掏出一块灰青色朱砂写着名字的木头牌子来,学徒跟在后面好奇地打量大门,侍卫看向她时,她忙就低下眼睛。
葵娘收起牌子来,看着侍卫说,“这是小的才收的学徒,前几日总管招进来的,是个哑巴。今日是头一回带出去采买,来见见两位小哥。”
葵娘手肘碰了碰学徒,但那学徒木讷得很,不太愿意上前。
“快过来。”葵娘拽了拽她的袖子。
鲜红的裙裾晃悠到侍卫跟前,那学徒一只手遮着自己的脸,僵硬着不抬脸看人。
侍卫们叽叽咕咕一阵,爆出一声大笑,看着像领头人的个西戎大汉走来,摆了摆手,“算了,既然是个哑巴,自然不会说话,要哑巴说话,岂不是要无花果树开花么?走吧走吧,别忘了给哥儿几个捎一壶。”
学徒听见这话,抬起了脸,面巾虽然遮去大半的脸,还是看得出她眼睛里发光,从腰中扯下个钱袋子,小心翼翼抖出点碎银子来。她扬了扬手里的碎银子,冲那个侍卫头子使劲点头。
侍卫指指点点道,“还是很懂事嘛,走吧。”
葵娘牵着哑巴的袖子,走出了王府。
大都的集市在城西,哑巴学徒好奇地到处看看摸摸,葵娘不住催促,买足了中午和晚上用的食材。葵娘拉着哑巴往路边靠,“那儿有卖头花的,要不要去看看。”
哑巴点了点头。
葵娘一面将花插在哑巴头上,问她好看不好看,一面向后窥去,这日是西戎集市每五日里最热闹的一天,男女老少挤满了街道。只要往街道后看一眼,再掉转回目光,卖头花的摊子前,就已换了另一波姑娘。
转进小巷子里,哑巴利索地从裙子里捞出自己的鞋子来,便就矮了一个头下去。她揉了揉脚踝,在葵娘的催促下,从墙边一架长梯子向上爬,灰白色的石头墙上,开着一扇黄绿相间的方格子窗户。
葵娘在梯子旁边等待,长而大的梯子遮住了葵娘的身形,西戎的石头屋子旁几乎都有这样一架长梯子,这就是最适合逃跑的地方。
沈寒香一入屋内,就赶紧脱下了身上西戎女子鲜艳的长裙子,她摘掉面巾,悉心笼在福德的脸上。
她的眼珠在福德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福德已拾起衣裙铺在床上,他们各自背转身去,沈寒香换上西戎男子扎实的短打,女子的衣裙穿起来则窸窸窣窣的,裙子上的金片和宝石摩擦出轻微悦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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