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河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揉弄起沈寒香的手指来,一截一截骨节仔细摸过去,九河说,“你的手好小。”
她的骨架比起西戎女人小很多,仿佛一捏就能捏碎。
九河心有余悸地放下她的手,沈寒香早已没在看他,她全副精神都在肚子上。
九河简直想给她肚子来一拳,然而想到她会痛苦的样子,也许她要哭上三天三夜,像他父王走时那些后院里的女人做过的那样。他就觉得脑仁心疼,赶紧用左手按住蠢蠢欲动的右手。
“我让你有地方睡,有东西吃,有干净的水喝,现在还放走了你的儿子,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沈寒香抬起头,“等着被养肥宰杀的羊应该对喂养它的人说谢谢吗?”
九河顿了顿,思索她的话,半晌才冷笑道,“你最好别惹怒我,本王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沈寒香轻声说。
“你知道什么?”九河趴在她身上,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丝表情,忽然好奇了起来,“你知道的本王是什么人?”
“西戎战神,杀人不眨眼的铁骑将军,不管是什么,你都不是个好人。”
九河眨了眨眼睛,他觉得中原人说话太绕了,他不太能明白,“本王对你还不够好吗?本王的姬妾都没有这个待遇,你只是个战俘。”
“教你官话的先生,没有教过你,什么是人吗?”
九河被她耷拉下去的眼皮和没温度的表情激得站了起来,他要去找先生请教请教,什么是人?多么滑稽,他们不是生而为人吗?她竟然问他什么是人这样简单的问题。然而九河张了张嘴,却真的不能作答。于是他离开屋子,走到门口,那大夫还在,便粗着声吩咐了两句,“好好照看她,这个孩子一定要平安无事。”不然女人哭起来太麻烦了,这个女人特别能哭,大水会冲了他的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少数民族比较淳朴……新项目入手之前,都是这个时间,上午十一点十一分十一秒,下午两点,一天两更,风雨无阻。希望能在要干活之前完结,么么么
☆、一〇二
当时浑身都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的沈寒香总算放松下来。等睡醒之后,就已经是傍晚了,想起来时才觉得有些害怕。
西戎的天很少能见到日暮的瑰丽,前刻还光彩万丈的烈日,往往在不知不觉中便就沉默,去除了红霞的温和过渡,夜晚到来时伴随着气温急剧下降。
婢女抱来厚实的被子,请沈寒香先到侧旁的玉床上躺会,那里铺着柔软的皮毛,炕早已烧热。看着她们忙碌,沈寒香有点走神。
离开故土已经月余,还是没能得到半点消息。
晚上有人来送羹汤,本来不想喝了,一想肚子里揣着个小的,沈寒香只得又坐起,叫那人进来。
是个身形圆润的中年妇女,脸盘白润像一轮满月,把汤摆在床前小桌上,她抬起头,盯着沈寒香说,“小的是这院子里的厨娘,夫人唤一声葵娘,有什么吩咐直接差人到厨房说一声就行。”
孙严武说的葵娘,原来就是她。沈寒香含着勺子多看了她两眼,一直低着头的葵娘,离开时才终于抬头和沈寒香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就足够让沈寒香明白,她也想回到自己的家,没有谁会在异地生根发芽,两国交战,西戎是敌人。
九河不来骚扰的时光容易过,四个月时,西戎提出与朝廷和谈,已让他们占去半壁江山,朝廷不谈也得谈。
双方交换战俘是和谈条款之一,还有数不清的割地赔款,对南边朝廷非常不利。然而朝中局势突变,逃跑途中皇帝都差点被一箭穿心,惊魂甫定的皇帝和主和派大臣占据上风,孟家军折损大半,忠靖侯重伤未愈。
“派来和谈的是忠靖侯的儿子孟良清,听说已经动身了,将在前线议和。”葵娘舀起一勺银耳莲子汤吹凉,递到沈寒香嘴边。
怪不得九河已让人收拾,说不日要启程去前线,他还大笑着说,“仗打完了,本王总算可以躲在家里喂几年羊了。”
战神也不是好战的杀人狂,终究各自有各自的家国。
然而九河也对沈寒香说,交换战俘的名单里不会有她,让她死了这条心在西戎安家。
“吃的、穿的、用的,本王能给你和你的孩子最好的。以后不打仗了,咱们都是友邦睦邻,你要是想家,本王可以三年五年的带你南下看看。”说这话时候的九河摸了摸她鼓起来的肚子,每当这种时刻,沈寒香都紧张得一背冷汗,她知道这只手能给她他想给的一切,也知道他随时都能收回去,让她和肚里的孩子摔个粉身碎骨,她对异族的不信任是纯然的,是从南到北一路上西戎士兵的残虐留下的不能磨灭的印记。
九河走后的第二天晚上,沈寒香正在沐浴,这里连夏日的夜晚都很冷。叩门声传入,侍女都被沈寒香留在了屋外。湿黑的发垂在肩头,她从灌满温水的池子里浮出,扬声道,“进来。”
这个时候只能是侍女要送什么东西进来,不会有旁人打扰。
她没想到来的是葵娘,葵娘身后跟着个略高大的姑娘,那姑娘像西戎大部分未出嫁的女子一样,玫红色的面巾遮去她半边脸。
“给夫人准备的玫瑰露,这是我的学徒,不日交换战俘,小的要回中原去,这名学徒将来会代替小的为夫人烹饪美食。”
婢女们都知道沈寒香对厨娘青眼有加,九河待她并不苛待,只要不是想逃跑,在能让她高兴的时候,他都不吝啬。
因此葵娘成为孙严武走后,唯一能自由进出她住的院子的人。
“放在一边吧,待会再喝。”她肚子大起来之后,行动十分不便,扭头向葵娘伸出手,“你过来,扶我一把,这池子滑。”
葵娘让学徒去。
那个蒙着面巾的西戎姑娘走过去,沈寒香借着她手臂的力量从水池中出来,水珠沿着她的皮肤滑落,风一吹她一个寒噤,下意识地说,“好冷。”
葵娘取来大毛毯子裹住她,将学徒推开一些,责怪道,“怎么木讷讷的,平时看你那么机灵。”
沈寒香也看了她一眼,那女子垂着眼睛,她的个头十分高大,不过西戎女子本就生得高。只是来不及垂下的眼珠里盈满了痛楚,然而只是一瞬间,沈寒香也没来得及看清楚,她就低下了头,似乎为方才的迟钝感到抱歉,然后就退得远远的。
沈寒香裹着毯子,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哆嗦了会儿,向葵娘伸出手。
葵娘递过去玫瑰露给她,只喝了两口,她就皱起了眉头。
“今日做的不合夫人口味?”
沈寒香摇了摇头,“等过些日子,你也走了。这里只剩下我了。”
孙严武一去就没有了消息,她只能从葵娘那里听一些外间大街上的西戎人都知道的消息,她仍然不知道孟良清在哪里。
金碗衬着殷红色的玫瑰露,艳丽非常。
沈寒香叹了口气,搅动勺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视线疑惑地望向学徒。
“她不会说话,没关系。”葵娘指了指嘴巴,摇了摇手。
“会写字吗?”这话是问的那学徒。
学徒似乎因为方才犯错怕极了她,不敢看她,只是轻轻摇头。
“要不是肚子里这个家伙,我真想逃出去。”压抑的嗓音从沈寒香喉咙里痛苦地发出,睡梦快要将她折腾疯了,自从得知忠靖侯重伤,她总是梦见孟良清惨死。每当从噩梦里惊醒,她都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门外婢女们听见她的叫声会冲进来,然后叽里咕噜说一堆她不懂的胡话。
葵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沈寒香伸手环住葵娘的腰,脸贴着她的衣裙,泪水涌出来沾湿了葵娘的衣裳,她抽了抽鼻子,忽然坐起身,摸摸肚皮,“不能哭了。”
“你丈夫一定会想方设法救你的。”葵娘手滑到她的背后,摸了摸她的头发。
沈寒香微微笑起来,把剩下的一点玫瑰露喝了,用力点头,“他会的,我相信他一定会找来。”一定会,她在心里默默念叨,光脚丫踩在地上的刹那,葵娘的学徒忽然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沈寒香吓了个够呛。
葵娘在旁笑道,“她为人很好的,怕你着凉,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可不应当小心些。还是她细心。”
沈寒香定了定神,手臂换着高大的西戎女子,看见她躲闪的眼睛,忽然有些好奇面巾下面的脸了。
学徒抱着她,葵娘跟在后面,她们送沈寒香回了屋,葵娘亮堂堂的嗓子给她唱了一首江南小调,才让沈寒香安然入睡。
月色将两个人出门的影子拉得老长。
院子里的玫瑰幽香在夜色里尽情释放,葵娘与学徒一前一后回到下人住的院子里,他们一路都默不作声,学徒和葵娘睡一间屋子。
葵娘脱去披肩,却没再脱里面穿的衣服,她坐在床边,担忧地看了一眼学徒,“王府守卫森严,大人一个人怎么可能带走夫人呢?”
学徒默不作声,“她”盯着自己的手瞧。
半晌喑哑的声音才说,“会有办法的,我一定要带她走。”他的手有些抖颤,赤身裸体站在跟前的爱人实在刺激了他,她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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