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德坐在板凳上不安地动了动。
白瑞道:“少爷随军前身体并无大碍,往年什么样,出发时便什么样。”
沈寒香稍觉得松了口气。
“本来想让属下带信给姑娘,写好了又揉掉了,叫属下来看姑娘在园子里没,不想姑娘已经出关去了,便就没过来。”
彩杏说白瑞五月里来过,大概是指这个了。沈寒香一点头,“接着说。”
“属下不知道少爷有没有苦衷,但少爷做事,多半谋定而后动,想必有他的打算。”
福德猛站起身。
沈寒香看了他一眼,他又坐下了。
“说完了?”
白瑞垂目:“完了。”
沈寒香盯着他看了会儿,将茶碗一放,起身走到门外,侧低着头,似看了白瑞一眼,又似乎根本没看见他所在那位置。
直至沈寒香走远了,白瑞才抬起头,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福德一跺脚:“祖宗喂。”
白瑞将袍摆一提,跨出门槛,离开别院。
作者有话要说:
☆、七十九
夜半时候,沈寒香不太踏实地在床上睡着,正迷迷糊糊做梦,窗外雨声越来越大,她睁开眼睛,起身去关了窗子。
没让人守夜,她坐在床上,没一会儿,又爬起来把窗户打开。
秋天的风雨并不激烈,只是上半夜的月色那样敞亮,这场雨来得未免过于猝不及防。
潮湿的夜风让沈寒香浑身一寒,鼻子发痒,她揉了揉,那个不肯出来的喷嚏憋得她满眼是泪,最后还是没能打出喷嚏来,彻底扫灭了睡意。她发现自己很想见孟良清一次,甚至有些隐隐后悔年初那会儿,不肯在这里多等两天,也许等上两天,让他能清楚明白说了,郑书梅那事究竟怎么回事,现在就不必煎熬。
沈寒香模模糊糊想,什么时候孟良清回来了,说什么都要和他见上一面,她想念他。
次日沈寒香就染了风寒,身上一忽儿热一忽儿冷,裹着大厚被子在床上打喷嚏。
请大夫抓了药,吃下就睡,发了一身的汗。再醒来睁开眼时,天色灰蒙蒙的,不太能判断出是什么时辰。
“来个人……”沈寒香烧得嗓子都有些发哑,清醒过来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喊完人沈寒香就闭上眼睛,等人来伺候。清凉的水喂到嘴边,她张口就着手喝了两口,喝完一杯又要了一杯,足足喝了五杯温水,才喘了口气,呼吸间那股火热已退却,烧已经退了。
“谢了。”沈寒香的目光是从看到那双手开始茫然的。那不是个丫鬟的手,手指修长,骨节突出,瘦了点,却不失优雅贵重,她愣了愣,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登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被风沙吹得有些黑了瘦了的脸上,两双眼睛黑得纯粹毫无一丝杂质,孟良清嘴角翘了起来,温声道:“醒了?”
沈寒香还愣着。
孟良清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总算不烧了,想吃点什么?我吩咐人熬了些松子菱苋枣实粥,还温着,就点糟鲥鱼、八宝菜,枣泥卷也吃两个?睡了一整天,你怎么都不饿?”那声音带着些微宠溺,沈寒香目不转睛地看着,被扶起来之后,孟良清让她靠在臂弯里,能舒服一些。
沈寒香呆看了半晌,才张嘴,气流在喉咙里嘶嘶了几声,却没立刻发出声音。
孟良清已叫人去拣吃的了,给她垫高了引枕,眼白上有些血丝。
“不是不在京城么……”沈寒香喃喃道。
“四更天进的城,家里有些事走不开,一得脱身便就过来了,谁知你病着,没让人叫你。”孟良清问过沈寒香靠得舒不舒服,见沈寒香点头,遂起身去擦了擦脸。
沈寒香微微眯着眼,打量他的背影,陡然生出一丝不真实,用力闭眼,再睁开,孟良清却还在。
“怎么傻了。”孟良清笑了起来,轻在沈寒香额头上弹了弹。
沈寒香回过神来,猛然低头,侧脸微微发烫。
“等好了,养几天,带你去见个人。”孟良清说。
“什么人?”沈寒香平日里也勉强算得巧舌如簧,但这一醒来,却只觉得脑中有一千斤的棉花,轻飘飘,晕乎乎的。
孟良清拧了帕子给她擦手,熟稔的动作仿佛是已经做了这样的事情千万遍,沈寒香抽了几次没能抽回手去,索性由他去。
“我家里人,也该见见我爹了。”
话音未落,沈寒香猛然把手指崴在了掌心里,疼得一哆嗦。
孟良清忙把她手摊开,轻吹两口气,看着沈寒香问:“没事吧?”
“没……”沈寒香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心事。
“我爹是赞成这门亲事的,他早就想见见你,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我同你一道,不用担忧。”孟良清拿话宽沈寒香的心。
忽而彩杏提着个食盒进来,在床边支起一张小桌,清清淡淡的摆了一桌。沈寒香喝了一天的汤汤水水,加上高烧一退,嘴里正是苦的时候。
便就要吃,偏孟良清不给她勺子和筷子。
孟良清嘴角噙着笑,心情似乎很好。
“我喂你罢。”
沈寒香当即就想拒绝,然而孟良清的动作十分生疏,显然极少这么伺候人,神情中隐带着些兴致勃勃,她又不忍心了。
因着从未伺候过人,孟良清喂得格外小心仔细,几乎是一丝不敢错开眼地盯着沈寒香的嘴,怕一勺过去捣歪了。
而这样的凝视,在二人之间鼓噪起一种尴尬与暧昧。
沈寒香不禁担心:睡了一天到底仪容不整,又离得这么近……她小心地向后撤了点身,孟良清这一勺就果然喂到一边去了。
粥是温的,不烫,粘在沈寒香腮边上。
“伺候人的活儿真不好干,我做来还不如丫鬟们。”孟良清笑道,拿了帕子来给沈寒香擦脸。
沈寒香生得随马氏,此时脸红得透了,直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经意地“嗯”了声。孟良清动作很轻,只不过距离如此近,鼻息间闻见孟良清身上常年不去的药味,那不是香味,是苦涩的,难言的清寂。
沈寒香心头一动,抬眼看他。
捏着帕子的手蓦然顿了住,孟良清的呼吸有些发热,他呆呆地说出自己都不曾预料过的话:“你的眼睛……好看。”
一直被当作残缺的部分,冷不丁被这么一说,像一根烧烫了的金拨子,在沈寒香的心底里一拨弄。
就在她紧咬住嘴唇那瞬,孟良清喉结一动,说话语速加快:“总之我会陪着你,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得学着相信我。”
沈寒香鼻子皱了皱。
孟良清头低了点,顿住,似乎在等一个许可,沈寒香安顺地等待着。
“我……”他还想说点什么。
沈寒香飞快地在咫尺之间的唇上一啄,旋即离开,目光撇向别处,嘴里咕哝着:“给我夹个枣泥卷,我才去见你爹。”
她听见孟良清低声的笑,嘴角不由自主也翘了起来,眼神颤动地转过脸来,孟良清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以唇碰了碰沈寒香的额头,他的嘴唇不住抖动,渐渐在缓慢游移的摩挲之间才镇定下来。
乍然间孟良清抽了身,轻轻按着心口喘息。
沈寒香忙坐起身来,担忧道:“怎么了?”
孟良清摆了摆手,示意没事,把枣泥卷夹给她:“请沈家妹子务必要赏脸了。”
然而他的指节发白,手势显得吃力,沈寒香咬了一口就擦了嘴说不吃了。
接连三天孟良清都在侯府与别院之间来回奔波,郑书梅那事沈寒香没问,孟良清也没急着说,两人都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成天腻在一块儿。
孟良清给沈寒香画了一幅丹青,沈寒香说着:“久了不画你技艺生疏了,一点也不像。”
当天下午便叫人裱起来,挂在西厢卧房内。
到第四日,白瑞依照沈寒香的吩咐,托福德运了一口箱子回来。
福德抹了把汗,喘着气朝沈寒香回道:“这是咱们家少爷打小吃的方子,平常还常吃一味人参保心丸,最近两个月在军营里吃的方子白瑞也想方设法弄到了。姑娘是现在就看,还是?”
沈寒香自己看不懂,也不好就拿出去问,巧在这场风寒害得正是时候,从外头请了大夫来,于是大夫来的时候,索性取出最近两月的来,假意咳嗽了两声,向大夫询问道:“昨儿夜里起来吹了点风,不知是不是又有些凉了,前次忘了问您,最近两个月我还吃这些,不知是不是药性冲撞了,反倒不能物尽其用。”
老大夫展药方看了,眉头深蹙,不相信一般又为沈寒香把了一次脉。
“这是哪个庸医开的,姑娘本无此症,却走了以毒攻毒的捷径。所谓是药三分毒,且一来姑娘没有心疾,二来不曾中毒,这药吃了多久?”老大夫想了想,又怀疑地望着沈寒香,“想是姑娘不曾吃吧?这药但凡常人吃了,别说两个月,就是十天半个月,没病也吃得出病来。”
沈寒香笑嘻嘻偏了头,道:“什么都瞒不过您老,只不过考考您罢了。”
“姑娘真是……”老大夫摇了摇头,无奈叹道:“老头儿一把年纪了,就别拿我瞎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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