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一旁冷眼看着,见了凤姐儿如此形状,心里先笃定了几分。凤姐儿这个人,虽跟他没有过多接触,然自小的表兄妹,他也还算知道几分。最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一个庵里头的老尼姑,若是求她几辆银子供香火倒还可能,无缘无故敢托她这么大事儿,还叫她应了的,那必是凤姐儿得了好处了。
既然今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一下子掐了凤姐儿这个心思好些。不然日后她胆子大了,肆意妄为,若有人追究,阖府人等都得跟着受牵连。
因此假意笑着劝贾琏道:“何苦闹到外头去?只叫跟着弟妹的人问问不就结了?”
贾母沉吟不语。她虽年老,却不糊涂。从史家到了贾家几十年了,什么没见过?凤姐儿这点子小心思小手段,还真不够她看的。她也正是看着凤姐儿人还算机灵,嘴头儿又来的,才多疼着几分。这次看凤姐儿有些张狂了,原是要训诫一下。只是,要不要这样儿把脸给扒尽了?
心里掂量了一番,叫贾赦贾政和贾珠宝玉先回去。宝玉还待要看,见贾珠朝他微微摇头,只得跟在贾珠身后出去了。
此时外边儿已经有些黑了,府里各处点起了灯笼。兄弟两个先送了贾赦贾政回去,二人方才相跟着往贾珠那里去。
宝玉走在游廊上,见那些灯笼都被风吹得轻轻摆动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跟贾珠说道:“大哥哥,你说,凤姐姐这个事情,真是十分严重么?”
贾珠皱眉摇头:“其实大家子里这些事情都是有的。你年纪小,没见过。单看那薛姨妈家的薛蟠,如何没事儿人似的跑到这里来的?若是里边儿没有舅舅跟咱们这里的脸面,我再不信的。只不过这也还罢了,舅舅他们愿意为亲戚出头,虽是于法不合,好歹是为了情分。至于你琏二嫂子,我却不信是为了情分,十有九成是为了银子。这次若是不好生敲打她一番,只怕日后她胆子更大了。所以我也就没拦着你琏二哥,故意的说重了些也是有的。”
宝玉听了心里却道,大哥哥并没有说重了,上辈子抄家时候,这包揽讼词可不是一项大罪过?
“大哥哥,照你说凤姐姐既是在这个事儿上犯了糊涂,是为了几两银子。那,那……”
贾珠见他犹豫,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什么?”
“你说,她会不会为了银子再做些别的事情?”
“这个……”贾珠也并不敢说凤姐儿没有,见宝玉一脸担忧看向自己,“我会叫你琏二哥哥好生查问一番。”
宝玉状似沉重地点了点头。贾珠看了心里暗笑,这个宝玉,到底还是年纪小,看着老成,心里还是小孩子一般。
因贾母那里有事情,便邀了宝玉跟自己一块儿去吃饭,宝玉欣然应下了。
到了贾珠那里才发现,贾兰早就回来了,贾环也在这里。见宝玉跟着贾珠进来,贾环好一通抱怨:“原跟二哥哥说了等我们,二哥哥答应的那么好,转眼我们做完了功课回去就没影了。害我们满府里遛了老大一圈儿找你,要不是碰见了大嫂子,可还傻傻地找呢。”
宝玉方想起来,忙赔笑跟贾环贾兰两个赔不是。
李纨看了抱着小女儿笑道:“宝玉,你本就是哥哥,哪儿有哥哥跟弟弟侄子赔不是的?”
宝玉挠头道:“这不是我没讲信用么?”
一时叫丫头们传了饭上来,几个人一块儿吃了。外头看去,竟也是一副和乐的情景。
次日早上起来,便听人说,琏二奶奶那里身子不大好,要调养着。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了珠大奶奶。来旺儿那个奴才竟敢瞒着主子挑唆事儿,要被合家子发卖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谢谢几位姑娘的关心,梅子的喉咙现在已经好多了,虽然还有点儿疼,声音也难听,可是症状轻多了。
谢谢阿宴姑娘的地雷,果然治愈了……
后边儿还有热闹的,亲们等着吧。
☆、第五十二回
说到贾珠宝玉两个的担忧,其实倒是多余了。贾母是什么人?嫁入荣府几十年了,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那双眼睛是见过了多少人的了,贾珠宝玉能想到的事情,她又如何会忽略呢?
据凤姐儿自己说,是因为抹不开面子才应下了净虚的,净虚事后才许了她三千两银子。贾母如何会信这话?只是,既是为了三千银子就敢借着府里的名儿做下这事儿,难保没有别的事情。
不过她虑着凤姐儿是大房的长媳,若真是在一家子面前揭出什么不好的话,只怕贾琏面子上也不好看。打发走了众人后,她即刻便叫贾琏提了来旺两口子过来,细细盘问了起来。
来旺原先心里还有些个侥幸,指着凤姐儿那里能救了他一家子。直到被待到了贾母面前,听得贾母言道要一家子发卖了到那黑煤窑子里去,才真真害怕了起来。一咬牙,便一五一十地将这几年蘀凤姐儿所做的事情都说了,尤其是那将银子放到外头收取利子钱的事情更为详细些。
贾母听了,惊得她一身冷汗,险些从榻上摔了下来。贾琏在一旁慌忙扶了,口内叫道:“老太太,老太太!”
“住嘴!”贾母呵斥道,“你咋咋呼呼做什么?”
叫人进来带了来旺出去好生看着,贾母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吩咐贾琏:“打发人去把凤丫头叫过来。”
鸳鸯忙在一旁劝道:“老太太您看,天色都晚了,您可还没有用晚饭呐。是不是先好歹点补一点儿?”
贾琏也红着眼睛跟着劝:“老太太,您放心,回头我就去教训那愚妇!您也保重着些,若是被那愚妇气坏了,可叫孙儿心里怎么过的去呢?”
贾母看了看屋子里的人,除了贾琏,便是鸳鸯了。叹了口气,挥手叫贾琏去。贾琏无法,只得听了,才要出去,又听贾母吩咐道:“不许闹得人都知道了,只悄悄地带了凤丫头过来。”
贾琏应了,急吼吼地跑回了自己院子,一叠声地叫凤姐儿。
凤姐儿折腾了这一回,心里正不自在着。又听见老太太要发卖了来旺一家,正是心急如火之时。一来来旺两口子乃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是她的左膀右臂,多少事情都是经了他们的手去做的。若是去了他们,自己往后再要调教出这么两个蘀自己办事儿的人,要费上不少心力。二来,也是来旺知道自己的事情不少,恐也是怕他狗急跳墙乱咬的。
正在屋里跟平儿长吁短叹之际,忽见贾琏气急败坏地闯进来,只叫她赶紧往老太太那里去一趟,连平儿也不许带了。
凤姐儿心里一沉,也不及多想,只得略略收拾了一下子,嘱咐平儿两句,跟着贾琏去了贾母那儿。一路上只低头琢磨着。
可喜的是贾母只自己在屋子里,只有鸳鸯这个心腹大丫头在身边儿。
贾母看着凤姐儿进来,见她也不似往常那般妆饰了,早换了家常的一件儿藕荷色绫子袄,底下配了一条葱鸀绵裙子。头上梳了一个光光的髻,只用了两只鎏金钗子别着,一张俏脸黄黄的,看上去说不出的憔悴可怜。
心里叹了口气,指着下首一张椅子叫她坐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往日里我只说你伶俐,却不想你是外面儿看着好,里头糊涂!你可缺了那几千两的银子花了?平白的弄自己没脸,可有什么意思呢?”
凤姐儿眼圈儿一红,掩面哭道:“老太太还不知道我?我也是一时抹不开脸面推辞,如何是为那几两银子呢?”
贾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良久忽然笑了,温声道:“也是。凤丫头你自然是有钱的,要不怎么能去放利子钱呢?”
明明是温温和和说出来的几句话,听在凤姐儿耳中却是犹如闷雷一般,只吓得她脸色更是苍白,一溜身儿便跪在了地上。
“老太太,这……我,我……”凤姐儿很想找个理由混了过去,她自然知道这个事情比昨日那个要大上多少。若是认下了,怕是不能善了了。
贾母盯着她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朝廷明令禁止有爵位的人家放利子钱?违者,轻则降爵重则抄家?”
凤姐儿慌忙摇头,她虽是知道朝廷不准放贷,只是究竟放了贷的会得了什么罪名儿,却是一无所知的。此时心里已经是转了十几个主意过去,只是看着老太太冷冰冰的目光,平日里自诩能言善道,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凤丫头啊,来旺说了什么,你也能想到。只是我想从你这里听一句真话。你,能给我吗?”
贾母仍是坐在软榻上,接过鸳鸯递过来的茶水,慢慢地拨着里头的茶叶,也不说话了,也不看凤姐儿。
凤姐儿觉得上头坐着的与往日里慈眉善目的老祖宗大不相同,浑身气势迫人,竟叫自己一句狡辩的话不敢出口。
当下伏倒在地上哭道:“老太太,听凤丫头一言。”
贾母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又递给了鸳鸯,吩咐道:“这茶原是冲过两三次才可吃的,今日只怕是冲错了。”
鸳鸯低低地道了声“是”,忙收了茶盏退下去。
贾母见她掀开帘子出去了,才坐直了身子,目光如电,扫过凤姐儿:“好,你说。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