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叹道:“那孩子也太多礼了。”
尤氏心里呕的几乎要吐出来,却还要强装着笑脸,只恨不得一时将贾珍赶了出去才好。
贾珍这里还没坐住,外头丫头又来回道:“西府里珠大爷琏二爷过来找大爷说话。”
贾珍纳罕道:“这一段儿日子他们过来的少,今日有什么事?”
尤氏忙道:“别管什么事情,大爷且先过去看看。”说着,忙叫丫头舀了贾珍的大氅,亲自展开了蘀他披上系好,看着贾珍出去了,尤氏才冷笑道:“走,跟我瞧瞧蓉儿媳妇去。”
秦氏这些日子身子一直病病歪歪的,她原是有心病,哪里是药石所能医治?因此着实憔悴了下来。
尤氏到的时候,秦氏还在床上躺着。屋子里浓浓的药香味道,尤氏毫不掩饰地用帕子掩了掩鼻子,见秦氏要起来,忙笑道:“躺着罢,看起猛了头晕。”
秦氏的屋子里悬着一挂水晶帘子,说这话时,婆媳两个还隔着帘子呢。秦氏的丫头宝珠抢上几步打起了帘子。
尤氏看秦氏如今脸色蜡黄,头发也没有梳,只是松松地披在肩上。除了耳边两颗坠子,身上再无其它妆饰。看起来倒更是有一番病弱之态,楚楚可怜。
压下心里的不喜,坐在秦氏床边,问道:“今日想什么吃?身上可松快些了?”
秦氏强挣扎着坐起来,勉强笑道:“已经好些了,多些您惦记着。”
尤氏拉着她的手,笑道:“这就好。你这孩子就是心重,才落下这一身的病。不说是我和蓉儿,便是大爷,他嘴上不好说,心里也是着急的。这不是听人说前儿来的张太医好,便忙忙的请了来给你看诊。依我说,你也该放宽心,只管养病。咱们家里什么没有?大爷说了,如今别说是那些个寻常的药材,只要医好了你,但凭是什么好的,都能给你弄了来呢。”
秦氏脸上本就没有血色,听了尤氏的话,愈发苍白了些。床边立着的丫头瑞珠宝珠 ,也是脸色一变。
尤氏慈爱地将秦氏披散着的头发拢了一拢,道:“看你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才刚璜大奶奶才走了,那些个管事儿媳妇还没有回完事情。你呀,好生养着啊。”
秦氏怔怔地看着尤氏才出去了,瑞珠见她脸色惨白,慌忙叫道:“大奶奶,大奶奶?”
秦氏摇了摇头,颓然倒在了床上。看着连珠帐上垂下来的流苏,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听尤氏的话,分明是知道了什么。这原是自己鬼迷了心窍做出来的丑事,怨不得别人。自己原想着,就算是命吧,横竖这口气上不来就完了。谁知道,就算
是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些日子尤氏对自己真真是好,外人看着,婆婆每日里都来看自己,那些个名贵的药材补品只管往自己这里送,谁不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好婆婆?可私下里,只有婆媳两个人时候,尤氏那话处处隐着机锋,面上时时带了厌恶。
想着昨日下午秦钟来跟自己哭诉在家学里受了委屈的话,一时更加羞恼交加,只觉得喉咙里一股甜腥涌了上来,哇的一声吐在了枕上……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四十六回
这一日夜间,宝玉睡得极不安稳,心里隐隐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可人两个在外间守夜,听里边宝玉翻来覆去的,恐他蹬了被子着凉,忙起来进来看。
宝玉听见帘子响睁开了眼,见可人只穿着水红色紧身小棉袄,也没披件儿厚实的衣裳,忙道:“我今日走了困,一会子就睡着了。可人姐姐快回去罢,仔细夜里冷了着凉。”
可人吓了一跳,低声笑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天不早了,盖严实些。”
说着便要出去。
宝玉自己撂下了帐子,才闭了眼,便听见外头传事云板连扣了四下。心里一惊,猛的坐了起来。
这个,似乎是,秦氏?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有人来回说东府里小蓉大奶奶没了。
可人几个丫头都忙进来,宝玉已经坐起来了。看着丫头们忙忙地找了素色衣裳出来,又翻箱倒柜地找那灰色青色的络子等物,自己穿了衣裳,笑道:“你们别急,慢慢找。一会儿我先这么过去老太太那里,明儿再找到也使得。”
别人听了还好,唯有晴雯翻了翻眼睛,脆声道:“二爷这话说的,叫老太太看见了,还不说我们偷懒啊?”
说话间已经找到了一条浅灰色的络子,可人忙换下了通灵玉上头的,给宝玉挂在了腰上。手上不停,嘴里却是向晴雯说道:“横竖睡不成了,你有这个功夫且去找找,我记得还有些个素净的丝线。你的手快,赶着打出几条来预备换着戴。”
晴雯忙答应了,自去找线不提。
宝玉披上大氅,忙忙地带了可人等往贾母这边儿来了。
贾母也被惊了起来,见了宝玉忙道:“你这会子过来做什么?”
宝玉此时固然为秦氏感到有些惋惜,却也没有了那心痛到吐血的地步了。
只是秦氏乃是宁府的嫡孙媳妇,宁荣两府,宁府为长,更何况现任族长乃是贾珍,秦氏在贾氏一门中地位自然不同。此时若是不过去,未免说不过去。
因此上前一步,挨着贾母道:“我想着大哥哥他们定是要过去东府里的,我跟他们一块儿去。”
贾母忙拦着:“好孩子,你有这份儿心就行了。那里才咽了气的,不干净,你还小呢,别冲撞了。还是明儿一早跟我过去罢。”
说话间邢夫人王夫人贾珠贾琏凤姐儿李纨等人都忙忙地过来了。邢夫人做拭泪状说道:“好好儿个孩子,就这么没了。真真是让人心疼。”
贾母看了她一眼,不做声。
贾珠见了,忙道:“咱们都是长辈,我们先行过去吊唁就是了。这黑灯瞎火的,倒是老太太和太太们明早上起来再去不迟。”
贾母本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出去,看宝玉定要跟着去,也就顺水点头了,命人 备了马车,又叫多多派人跟着,贾珠等人都往宁府去了。
宝玉见那宁府里头已经是满目雪白,各处挂着的素白的灯笼亮如白昼,院子里哭声震天,乱哄哄的人来人往。
贾珍还是如前世,正和早就来了的贾代儒等人说着话,哭得泪人一般。
宝玉看了,心里忽然觉得很是堵得慌,一阵阵的厌恶。偏头看看贾珠贾琏,也是一脸不耐。只是人死为大,还是勉强换上了一副沉痛之色,上去劝慰贾珍。
贾政看了贾珍如此,心里亦是不快,坐在一旁只不说话。贾代儒年纪最长,辈分又高,便问贾珍如何料理丧事,贾珍哭着说道:“还能如何呢,不过是尽我所有罢了!”
这话一出来,在场的人都是脸上有些不自在。宝玉心里暗骂:珍大哥哥,你是死了儿媳妇,不是死了媳妇!难不成,你要叫众人都知道你那点子丑事么?
左顾右盼了一番,果然没有看见尤氏。宝玉心里冷笑,若是前世不明所以,真以为尤氏是犯了胃疾,这辈子如何还不知道?分明是尤氏知道了贾珍和秦氏两个的事情,要么真气病了,要么就是故意借着这个由头撂挑子不管。
贾珠目光闪动,贾琏嘴角微垂,显然是都想到了这一节。
看看众人都在了,一干草字排行的贾氏族人都被派了差事。贾珠便道:“珍大哥哥这里忙忙乱乱的,咱们又不能帮着什么,不如吊唁过了先各自回去,明日天亮了再过来。”
贾政便先站起来点头道:“正是,咱们这些个长辈坐在这里,倒给他们添乱了。”
说完,也不让别人,自顾自地出去了。幸而素来众人都知道他有些迂腐呆气,也不理论,一时各自散了。
回去的车上,宝玉拉了拉贾珠的袖子:“大哥哥,珍大嫂子病了,我听着这个意思,一时半会儿的只怕也理不了事。不知道那边儿怎么打饥荒呢。”
贾珠看着宝玉,半晌笑了。秦氏这一死,与贾府有往来的难免都要来吊唁一番。尤氏这个时候病了,那府里可就是没人理事了。难不成叫几个管事儿媳妇出去招待诰命?别说什么人笑话,便是礼数上就没有这样的。
贾琏诧异地看向宝玉,见他脸色如常,不由得心里有些纳罕。宝玉年纪不大,这回说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不管怎么说,可别叫自家那个爱揽事儿好逞能的婆娘接了这个差事才好。
秦氏的丧事办得极为隆重。单是停灵,便足足有七七四十九日,贾珍亲自去请来了一百零八个僧人蘀秦氏念经超度;又有九十九个全真道士打醮,解冤洗业。再请了五十位高僧五十位高道,头七二七等日子设坛做法事。贾珍犹嫌不足,又从薛大呆子那里弄来了一副千金难买的樯木棺板,又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给贾蓉买了个龙禁卫的前程。
宁荣两府自开国至今已有数代,与之交好者如四王八公等府均遣人来吊唁。因此,尤氏这一病了,贾珍心思又不在迎来送往上,果然便想到了请凤姐儿来襄理事务。
贾琏本来已经跟凤姐儿说过了,不叫她管宁府的事情。凤姐儿听了不以为意,虽是宁府的事儿,可两府乃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又是这样的白事儿,若是珍大哥哥求到了眼前,难道还能说个不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