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哈哈大笑,安然受了这一礼。贾敏也满脸喜色,忙叫贾琏拉宝玉坐下:“一家子亲戚,何必如此?”
贾琏笑道:“原是应该的。有姑父的面子在,宝兄弟定能大有裨益。他日若是能够金榜题名,想来宝兄弟还要好生给姑父磕头的。”
黛玉在一旁歪头看着宝玉,抿嘴笑了。这些天她和宝玉接触多了,只觉得这位表兄脾气甚是温柔。每每望着自己时,一双眼睛中总像是含了许多没有说出的意思,有时甚至会眼中湿漉漉的,看着便像是要哭了一般。
黛玉此时年纪虽小,不识情之一字,然神瑛绛珠,木石前盟,本就是有来历的。慧根深种,命运之数,黛玉总觉得与宝玉似曾相识。
宝玉这些日子若是出府去,回来时必是带了各色小玩意儿回来——挂在她屋子外边的竹编小鸟笼,摆在书案上边的根雕笔筒,小泥人儿,都是她从未见过却极为喜欢的。她没有兄弟姐妹,从未有人如此待她,陪着她聊天,开解她,买来小玩意儿哄她。因此,听说宝玉要走时,黛玉心里难免有些难过。
这时候见宝玉逗得父母喜悦,心里也不免高兴,只一双大眼笑得弯弯的,水汪汪地看着宝玉。
宝玉一偏头间,见了黛玉柔柔的微笑,前世里刻骨铭心的情意呼啸着便充满了整颗心,如水如滚油翻腾不已又渐渐归于平静。千般情意万般柔情只化作一句话——林妹妹,今生今世,再不负你。
贾琏见宝
玉怔怔地望着黛玉,恐姑父姑妈不悦,忙在桌下轻轻踢了宝玉一脚,宝玉回过神来,不免脸上发烧,红晕慢慢爬上了脸,渐渐地连耳根都染上了胭脂色。
☆、第十一回
却说贾琏宝玉两个见贾敏身子日渐康复,虽然总是难泯丧子之痛,终究还是打起了精神。两个恐出来的时候长了,京里的老太太等人等得焦急,便商量着要回京里去了。
只是还未定下到底哪日启程,便接到了王夫人的信。贾琏看了一遍,便交给了宝玉:“宝兄弟,太太的意思,是叫咱们先奔着金陵一趟。”
宝玉接了过来,匆匆看了一回,信中言道,宝玉在金陵的姨父,薛家的家主病重,要贾琏和宝玉两个在回京之前,先去探望一番。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彼此联络有亲。现在的薛家家主薛照,所娶的乃是金陵王家之女,也是王夫人嫡亲的妹子。论起来,也是贾琏的姑丈。
如今薛照病了,他二人前去看望,这本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宝玉心内思绪翻滚,久久不语。贾琏见了不免有些个纳罕,笑道:“宝兄弟?”
“ 啊?”宝玉回过神来,见贾琏面带疑惑,强笑道,“二哥哥看咱们哪日启程?”
贾琏坐在椅子上,沉吟了片刻,笑道:“既是太太说了,我看还是尽快动身好。这样,横竖这边林姑父也是知道的,咱们明日便起身如何?”
“明日么……”宝玉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笑道,“也好。那便是明日罢!”
次日一早,贾琏宝玉两个早早起来,收拾妥当了,便过去辞别贾敏夫妇。
林如海今日也特意晚去了衙门,留在府中。见了他兄弟两个,自有一番嘱咐。贾琏两个恭敬地答应了,林如海又取出早已写好的信笺交与宝玉:“这几个都是我素日在京里的好友。你兄长珠儿既是在庶常馆学习,想来平日里也见过一两位的。你回京后,只管舀着我的信过去拜望,这点儿面子我还是有的。”
宝玉心里自是感激不尽,若不是骨肉至亲,林姑父又怎会如此帮着自己?当下躬身行礼,拜别了林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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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爷,表少爷这边请。”
金陵扬州相隔不远,贾琏宝玉两个这一日到了金陵,一路来至薛府。薛姨妈知道贾琏宝玉两个到了,自然大喜非常。因着薛照重病在床,薛蟠又是个不着调的,此刻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得叫了管家打开中门,将二人迎了进来。
贾琏宝玉两个跟着管家一行走一行看,薛府虽不若荣宁两府那般富丽,亦不若林府那般清雅,却也是处处精雕细刻,繁花似锦,显出一派富贵之气。
薛家,乃是旧时护官符上所列的四大家族之一。“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的便是他们了。
薛家祖上曾被封为“紫薇舍人”,这“舍人”却并非爵位,亦非实职,不过是个虚名。自从“紫薇舍人”薛公起,这薛家便领着内府帑银行商,传至如今,在金陵一地实有八房分。
因此上说来,薛家实际上乃是世代行商之人。
宝玉上一世并不如何关心这些个,如今重活一次,又跟在贾珠身边时间长了,偶然听他提起薛家,只是觉得贾珠甚是看不上。细细想来,却是因着“商”字。
二人随着管家一路行至正房,先去拜见了病中的薛照。
那薛照虽是身染重疾,倒也能够勉强起身。贾琏宝玉两个虽是晚辈,到底是荣府过来的人,当下叫人扶了自己靠在床上,身后又倚了一个靠枕。
贾琏宝玉两个行了晚辈之礼,薛照忙叫人看座,又有丫头泡上香茶来。
此时正值夏日,薛照却是半靠在一张束腰罗汉床上,身上犹自搭着一条薄薄的弹墨菱花夹纱被子。许是卧病久了,脸色甚是憔悴。说不上两句话,便低低地咳了一回,喘上几声。
薛照就着丫头的手,喝了两口茶,又抚了抚胸口,觉得一口气顺了下去,方才勉强笑道:“叫你们兄弟两个见笑了。”
贾琏忙道:“姨丈说的哪里话。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呢?”
薛照摇摇手,不叫他再说:“倒是劳动你们来了这一趟。我那年上京,宝玉还在襁褓中。这转眼也就长了这么大了。你们府里老太太可好?老爷们可好?”
贾琏宝玉两个都站起身来,恭敬地答了,才又坐了下去。
薛照见他行为做事规规矩矩,可见平日里教养是好的。贾琏也还罢了,到底大些,又是成了亲的。宝玉如今才多大?
又想到自己的儿子薛蟠,比宝玉大了好几岁,如今恐怕还不知道个“礼”字如何写,真真这一比较,叫一声“孽障”是不为过了。
心下暗暗叹了口气,也罢了,如今那孽子被他母亲溺爱了十几年,心性都已成形,哪里是自己着急上火就能改了的呢?且随他去罢!横竖自己家业不小,女儿宝钗又是个聪慧的,往日里瞧着性子也沉稳,说不定日后能够帮扶一把哥哥也未可知。
正在思量间,忽听得外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门口的丫头一句“大爷来了”,声音犹未落下,茜纱帘子已被一下子掀了起来,随即进来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
贾琏宝玉看过去时,见那少年穿着一身儿绛红色暗花团纹儿绵纱大袄,底下露出松花色撒花绸缎裤子。生的倒是浓眉大眼高鼻梁,只是脸上隐隐带着一股子张狂之气。
宝玉自然认识这一位,贾琏虽未见过,然见他如此莽莽撞撞地进来了,能如此的,自然也只有薛家大爷薛蟠了。
薛蟠草草地给父亲行了一礼,笑道:“父亲,我听母亲说,京里头姨妈家里的表哥表弟来了。我这才进了门,就赶着过来了。”
薛照心里气得几要吐血,却又不便在外人面前发作,只得沉着脸道:“你如今这么大了,也不知道个规矩!眼见着你贾家的表哥表弟在,如何也不知道见个礼?”
薛蟠这才笑嘻嘻地过来,朝着贾琏宝玉两个拱手弯腰。贾琏宝玉忙起身还礼,
薛蟠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二人一番,见贾琏生的长挑身材,俊眉俏眼,端的是好相貌。宝玉年纪虽小,却是面若冠玉,精致非常,身着宝蓝色排穗箭袖,更衬得容色明秀,气质温润。
他原就是个鲁莽的,天生一段直肠子,见了贾琏宝玉,那风流俊秀的模样先就对了他的性子。当下欢喜得抓耳挠腮,不知何谓,说话也有些不着调起来了。
薛照气得重重地咳了一声,薛蟠这才回过神来,又见宝玉脸上似有不喜之色,倒也知道自己造次了。讪讪地笑道:“母亲听闻表哥表弟到了,也是喜欢的很。叫我过来瞧瞧,表哥表弟若是一路辛苦了,只管先去歇着。自家人倒不必讲究那些个俗礼。”
贾琏心里暗暗地撇了撇嘴,脸上却是不变,只打开了折扇遮了自己的嘴角,笑道:“哪里能这样说?姨妈是长辈,自然该先去给姨妈磕了头。”
薛蟠大喜,忙上前拉着贾琏道:“既是这样,我陪着表哥表弟过去,倒是便宜得紧。”
贾琏轻咳了一声,看向薛照。
薛照微微点头:“如此正好。蟠儿,你且跟贾家表哥表弟一同过去,跟你母亲说,两位表少爷远路过来,不可怠慢了。”
薛蟠忙答应了,转身便要出去。贾琏看着他那般草包的样子,心里好笑,朝着薛照躬身道:“如此,小侄先行告退了。”
宝玉也跟着行礼退了出来。
薛蟠有心拉着宝玉的手走,只是不知怎的,一见了宝玉黑沉沉的眸子,就那么冷冷淡淡地看着自己,自己的手就是不敢伸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