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吸了一口气,那是尚书尧典里的话,意思是专指那些花言巧语,面目伪善,表面恭敬实则包藏祸心之人。
我心里难过,已不再想做任何解释了。
杨楠将我的沉默当作是默认,他跨步到我面前,做了一个我此生都难忘的动作,吐了一口唾液淬在了我脸上。
“楠哥儿!”杨夫人高声喝止了杨楠,她疾步走到我身边,对着我福身,她的声音冰冷而充满敌意,“周掌印,妾身和犬子此前不知这是您的宅邸,误住了这么久,多有打扰之处,请您包涵。我们即刻就搬出贵府,从今往后不敢劳动掌印挂怀我们母子之事,我们与掌印此生最好都不要再相见。”
我垂首沉默的点着头,心头空洞无依,亦只能独立西风下,任唾面自干。
过了不知多久,阿升走到我面前,低低的叫着我,他的眼中充满了泪水,我很想对他说些安慰的话,可我连自己都无法安慰,笑容凄然
第四十四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二)
我尚需回到西暖阁中向陛下禀明今日所办之事,可她在听完我的话之后却长久的沉默,不发一言。
我思量着自己所奏报之事并无不妥,心下茫然,她这般对我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在重华宫拜谢她时,所遭遇的难堪和无助。
正当我努力想着如何打破沉默时,她搁下批阅奏疏的朱笔,问道,“今日除了经厂,你还去了哪里?”
从她的声音里我听不出任何情绪,但这个问题本身足可以令我浑身一紧。
我知道自己不能欺骗她,也猜到她一早便都知晓了,现在这样问只是在考量我此刻是否会如实回答,我定了定心神,答道,“臣去了自己的宅子。”
她将身子半靠在椅背上,继续问道,“你不是不愿意置办产业么?何时想通了的?”
我喉头发紧,吞咽困难,勉力吸气回道,“臣因为遇见了故人之子,所以才想通的。”
“故人?”她拉长了声音,飘渺而轻柔,“杨湛何时成了你的故人?你和他有旧么?”
她果然都知道了,我无须再掩饰,“臣与杨湛不是故交,但臣曾为他求过情,亦曾亲耳聆听陛下对他的惩处之意,所以臣在心底冒昧的将他视为故人。”
“你也知道自己冒昧了,如今可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你的了?”
她的话勾起我心中的伤疤,面上那处被唾液唾弃过的皮肤也开始收紧,“是,臣知道了。”我低声答着。
“那你又知不知道朕会如何看你,如何对你?”
我轻声道,“陛下对很臣很失望,臣应该接受陛下的处罚,无论何种形式。”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良久的沉默。
我站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看着她松松挽就得堕马髻以一个美好的弧度半垂下来,发髻中插着一根玉蝴蝶纹步摇,那蝴蝶好似随时要振翅高飞。
终于蝴蝶的翅膀轻轻的抖动了一下,她开口说道,“朕拿你当做心腹,你拿朕当做什么?”
我怆然无言,心中溢满对她的愧疚,我尽量平静的说着,“对于臣来说,您是君主,是臣一生要尽心服侍的人,是恩人,是臣发誓效忠也一定会效忠的人。”
“可你并知道忠心的意义。你现在在做的事就是在伤朕的心。你以为朕会不知道?你能瞒得住?你可曾想过被朕知晓的后果,还是觉得朕一直对你太过纵容了?
朕从未怀疑过你的忠诚,否则你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和朕讲话了。但朕不能容忍你对敌人的宽容,你数次犯了这条却始终没有省悟。
你以为你的同情怜悯会得到敌人的原谅么?天下间有多少值得同情之人,你周元承一己之力又能帮的了多少?”
我羞愧难当,颌首道,“是,臣现在明白了……”
她挥手打断我,“你不明白!以你一人之力根本做不了什么,但你却拥有全天下最大的靠山!你只有背靠朕,才能有力量去实现你心中所想,帮助你想要帮助之人,让唾弃你轻视你的人不敢再当面侮辱你。这才是你真正需要明白的事。”
那一瞬间,我恍若醍醐灌顶。长久以来,我一直谨守自己的身份作她的内臣仆从,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在芸芸内侍中选中了我,她要的是否也只是个能服侍她饮食起居闲时陪她解闷的仆人。
原来她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我真诚的俯身拜倒,顿首道,“臣辜负了陛下的期许,若您能再给臣机会的话,臣一定不会再令您失望了。”
她嗯了一声,冷冷的说道,“明日起随朕上早朝,晚间给朕念奏疏,朕另有差使交办给你,你都需要做的妥妥当当的。”她扬起头,面无波澜,“朕身边不养闲人,明白了么?”
我轻声道是。她再度拿起朱笔,翻看一道奏疏,半晌后说道,“须让你长点记性,去外头跪着,跪到明日卯时前,盥洗后在廊下侯着朕上朝。”
我领命叩谢她,躬身退了出来,在院中跪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被她责罚,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心中没有半点不甘或委屈,反而有些忐忑自己能否做到她心中希望的样子。
院中那株古树的叶子上积了些夜间的露水,有风吹过时,叶子摇动细细簌簌的撒下许多水珠,像落了阵微雨,水珠滴在我皮肤上清凉沁润,一滴滴的渐次润到我浮动燥热的心头。
我隔着窗纱想象着她伏案时的样子,渐渐的那个身影变成一道剪影映在窗上,我不断的凝神去固定眼前的影像,直到深深的把她镌刻在脑海里,再也无法忘怀。
第四十五章 萧萧秋风起
翌日早朝后,陛下允我回房中休息一个时辰。我跪了一夜,膝头已有些发青,轻触之下仍会感觉肿胀疼痛。
阿升用温热的巾帕敷在我的膝上,等帕子凉些了再重新去沁了热水,他动作轻缓温柔生怕弄疼了我。只是他认真的做着这些,却始终不肯抬眼看我,只是一味垂着头。
“阿升,”我轻声唤他,“和我说说话吧。”
他颤了一下,头垂地更低了。
我和颜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可否告诉我,从一开始你便是陛下安排在我身边的么?”
他快速的摇头,“不是的,我是先跟了大人您,后来,陛下找到我,要我将大人日常的事尽数禀报她……”
他抬起头,看着我真诚的道,“陛下不是要监视您,真的,她和我说,您这个人心肠太软性子又好容易被人欺负,她不放心才叫我这样做的,陛下,她很信任您,也很看重您的……”
我叹气,心中有些酸楚,亦有些微甜的感觉,“对不住,让你也替我操心。”
他一径摆首,声音闷闷的,“我跟着您心里很踏实。只不过,还是让陛下说中了,那些人到底还是不相信您,那样欺侮您。”
我轻轻抚着他的头,拉他起身坐在我身旁,我的手在碰触他的瞬间,他又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小声问道,“大人,您以后还会相信我么?”
我微笑点头,“当然,我一直都相信阿升。”见他神色放松了许多,我问道,“昨日内务府那些人,也是陛下派去的么?”
“不是的,陛下不想看您那般难堪,应该是另有旁人,只不过这个人是想讨好您还是知晓了其他的事故意为难您,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了想,对他说道,“还得麻烦阿升再帮我做些事,内务府的东西要退还回去,你只管去送,其余的不用理会,我自会去和总管赔罪。再有,帮我去探探他的口风,从何人处知晓我置宅子的事,我心里疑心一个人,只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他。”
阿升用力的点点头,终于对我展露笑颜,笑容中带着明显的信赖和关爱。
几日后,陛下急召秦太岳等内阁辅臣商议甘肃撒拉尔回民叛乱一事。这是她即位以来,边疆第一次起战事。
“臣举荐一人,山东巡抚程仁浩,此人在洪泽湖一代剿灭匪患颇有成效,用兵素以诡异独断闻名,陛下可派他领兵平叛甘肃之乱。”秦太岳所说之人,是乾嘉二十五年二甲进士第七人,授兵部主事,后外放山东,一直以来皆是秦太岳的嫡系。
陛下沉吟道,“叛军与盗匪不同,且撒拉尔部盘踞祁连山一代,山地与水域作战又自不同。程仁浩并无山地作战之经验。朕觉得他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朕心中已有一人,前任云贵总督李诚,辅臣以为如何?”
云贵总督李诚贪腐案是陛下即位前办的最后一桩大案,李诚其人是三朝的老臣,战功卓著,素有长胜将军之名,后因功自傲在云贵一带结党贪污,为秦太岳门生大理寺少卿裴炎琦上书弹劾。此人被革职下狱,如今还羁押在刑部大牢中。
果然秦太岳反对道,“李诚贪赃枉法居功自傲,在云贵结党横行无忌,先帝震怒其人劣迹曾言永不复起,而今朝廷并非无人可用,何以陛下非要启用他?臣担心陛下若执意如此,恐难平天下人之口啊。”
“也不尽然吧。”陛下轻笑着,“先帝在时,虽恨李诚贪腐但终念其征战多年立功无数才网开一面只判了斩监侯,而今辅臣说复起他难平天下人之口,可天下人想法也不尽相同,刑部主事李松阳今日就上书奏请朕重新启用李诚。元承,给辅臣们念念李松阳的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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