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语,但是他抬手的姿势不变,薄薄的一片金叶子于他指间停泊,却会给人一种十分鲜明的感觉——
这软软的叶子,凝满杀机,随时都有可能给某个人致命的一击。
苏霖此刻满腔怒火,自是没有耐性在这里和他纠缠,冷笑一声,便是果断的一挥手:“走!去南河王府!”
这里是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又是在他有重兵护卫的府宅大门口,若是这就被人吓回去,他以后还如何有脸见人?
侍卫们得令,忙就要招呼出发。
然则瞬间生变。
月光清透的夜色中突然有淡金流线暴起,于那男子指尖闪电射出。
那光影闪烁极快,直击苏霖面门。
因为两人之间相隔甚远,他出手又只是一片薄薄金叶子,苏霖原是没太当回事,此时本能的想避已然来不及。
那道金光迅如流星,带着尖锐的风声呼啸。
苏霖只堪堪往旁侧略一偏头,便觉脸颊被那风声一扫,蓦然一疼,侧目的时候视线一瞥,就见那道金色流线从红色的轿帘没入,再由后面的挡板穿出,即便是这样也声势不减,最后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钉入五丈开外,一株槐树的树干当中。
叶片入木三分。
这般指力,惊的所有人的都是心头一凉。
苏霖有些始料未及,怔愣中只觉得有什么黏腻的液体滚落脸颊,微微发痒。
他下意识的抬手一摸——
月色下映出他指上残红血滴。
他的左侧脸颊竟是赫然被那叶片刮开了一道细长的血口子。
这金叶飞刀——
这人是——
苏卿水!
褚浔阳的脑中如惊雷乍起,勃然变色。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跟着冻凝了一瞬,有些很鲜明又久远的记忆跃入脑海,随后她一个机灵回神,却是趁着苏霖等人方寸大乱的时候突然纵身蹿了出去。
延陵君始料未及,待要伸手拉她的时候却是晚了一步。
眼见着她一道影子飞掠而出。
延陵君一惊,也跟着提力奔了出去。
褚浔阳直奔那株树下,错身而过的同时抬袖一扫,便是将卡在树干上的金叶子收拢袖间。
这一来一去间她脚下动作一缓,而延陵君已经随后奔到,二话不说一揽她的腰肢便将她携着窜入对面的巷子。
两人的动作极快,甚至没有带起多少的动静,但那门檐之上,苏逸居高临下却是看的清楚。
褚浔阳甘冒奇险去抢他一片金叶飞刀?
为什么?
他怔了一怔,却也容不得多想,赶紧便是收摄心神。
这边苏霖的心中犹且惊疑不定,也不曾注意身后的动静,却再不敢掉以轻心,怒喝一声:“来弓箭手!”
他身边亲信猛的回神就要进去喊人,然则脚下才动了半步,空中就又有金色流线划过,杀气凛冽的锐利风声只贴着他的额头擦过。
那人全身的血液冻住,再就不敢移动分毫。
片刻之后,一缕发丝悠悠坠落,掩在他面上。
“雕虫小技!”苏霖强压怒火,冷嗤一声,自袖中滑落一个精致的小竹筒,手指勾住上面一个隐秘的拉环,刚要往空中发信号。
门檐上,却听那男子淡淡笑声传来。
一抬手,那屋顶后面瞬间十余弓箭手已经如雨后春笋般相继冒出来,铁箭森然,尽数将马背上独树一帜的苏霖当做了活靶子。
“你可以请援兵,但是他们的作用也只能是替你收尸!”门檐上,苏逸静坐不动,语气依旧平静而温软。
苏霖的面色铁青,手指在袖子底下捏的咯咯响。
就算随后他的人冲出来将这些暴徒尽数斩杀,如果他的命先丢了,那也是得不偿失。
哪怕明知道这是威胁,此时他也唯有妥协。
因为——
他冒不起这个险。
也不想——
冒这个险。
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住心中滔天怒火,苏霖目光阴冷的逼视那人隐在黑纱后面的面孔,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苏逸偏了偏头,莞尔一笑:“很简单,把这顶轿子给我抬回去。”
苏霖回头看了眼,眼底有幽暗的冷光一闪而过,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就是冷笑一声道,“你想阻止我去南河王府问罪,你是南河王府的人?”
除了南河王府的人,只怕也没人能有这个胆量,在他苏家门前对他动武,还这样有恃无恐的出言威胁。
如此一来,苏霖心里倒是坚定了一个想法——
这件事绝对不会是褚灵秀的个人作为,十有八九就是南河王府针对他而设的一个圈套。
苏霖想着,就越发恼火,冷冷道,“你以为今天拦住了我,此事就能息事宁人,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了吗?今天过后还有明天,你能守我的府门几天?”
“谁说我要拦你了?”苏逸却是不以为然,他拍了拍身上袍子起身,颀长暗色的身影立在天际那轮圆月的光环之下,更是给人一种鬼魅神秘而又无线晦暗的感觉。
门檐的瓦砾上,他高高的站立,居高临下道:“你们想要做什么想要去哪里,我不干涉,但是那顶轿子不能出这座府门。”
他所有的执念似乎都集中在那顶轿子上。
苏霖一时困惑,就又骤然回头看了看。
他如果不能赶在第一时间把褚灵秀押回南河王府的话,回头等到此时上达圣听就有了顾忌,再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到时候恐怕会生出变数。
苏霖心中犹豫不决。
苏逸等了片刻,见他还在沉吟不前就又轻缓的笑了笑道:“我是有时间等你考虑清楚,只是你若再不走的话,南河王府那边的酒宴就该散场了。”
苏霖的心思微动,但是今日这般被人压制也着实叫他觉得窝火。
他是不能在这里耽搁下去了。
可是——
“你到底的谁?”定了定神,苏霖再次开口问道。
苏逸居于高处,自是不会答他,只就款款笑道:“终有一日,你会知道,何必着急!”
苏霖也算看出来了,这人的行事绝对不会受人威逼胁迫,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一挥手,冷声道:“轿子抬回去,把人给我看好了,若是再出什么乱子,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世子!”几个轿夫慌忙应了,七手八脚的将那轿子给重新抬进了门。
苏霖心有不甘的又抬头看了眼对面房檐上那个暗色的影子,然后狠狠一挥手道:“我们走!”
护卫们押解着被五花大绑了的紫絮和紫维,重甲护卫,往南河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那气势汹汹的模样,较之前一刻似乎又更添几分凌厉。
苏逸也是言出必行,果然再不曾阻挠,看着那一行人匆匆离开。
然后,他缓缓抬手,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十名弓箭手无声隐退。
他自己则是轻身飘下屋顶,款步走在巷子里,到对面苏府的墙壁上将残留在那里的一片金叶子取回,回身的时候却又突然在那株槐树前面止步,指尖轻抚,压在那里残留的一道裂痕上面摩挲片刻才若有所思的撤了手。
随后足尖轻点,几个起落就在那皇庙残破的楼宇间隐没了踪迹。
苏府门前的夜色再次沉于宁静。
而南河王府的府邸之内却注定要掀起一场空前的风暴。
南河王嫁女,嫁的又是他唯一嫡女,更是最得罗皇后喜爱的安乐郡主,这一天喜宴的排场办的空前盛大,从晌午十分一直摆到晚上,直至二更时分,众人才喝的心满意足,准备与主人作别散场。
这边喝高了的礼部尚书正握着褚易民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赞美贺词,哪怕只是敷衍,褚易民也笑的腮帮子僵硬,刚好不容易推开他的手,就见管家从外院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那管家也是这府上的老人了,办事沉稳,也有些胆量,然则这会儿却是方寸大乱,虽然碍着有客人在场没有当众叫嚷出来,但是那掩都掩不住的慌乱表情已经透露了一切的讯息出来——
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或者即将发生。
褚易民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王爷!”管家快步走到他面前,还不等说什么,后面就是砰的一声,一个南河王府的护院被人从院外扔进来,砸在正对门口的一张桌子上。
那桌上汤水四溅,碗碟碎了一地,惊的在座客人纷纷跳起离席。
这一声的动静太大,根本就再无需掩饰。
褚易民的目光一冷,循声望去,却见一脸被寒冰包裹的苏霖已经大步跨进了院子。
身后跟着一队精锐的护卫,那阵仗,绝对是来者不善!
偌大的院子里,百十来号客人齐齐噤声,霎时间除了苏霖等人沉重而冷凝的脚步声,再无一丝杂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冷面神一样的苏霖身上,心中嘀咕不已。
褚易民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惊醒,诧异道:“贤婿,你这是——”
“王爷!”苏霖的语气阴冷,讥诮的一扯嘴角便是打断他的话,冷冷道,“先别急着攀这个亲,省的稍后咱们彼此之间说不清楚。”
褚易民的心中一恼,脸色便骤然沉了下来,刚要发作,苏霖已经一招手:“把那两个丫头带上来!”
褚易民的眉头紧皱,狐疑的往他身后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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