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他也没有在意任何人,只是眉头微蹙,神色略带不愉的看着墙头上兀自笑容欢畅的褚浔阳,遥遥对她递出一只手去。
一个似是等待的姿势,却又似乎带着命令的强横而不叫人觉得卑微。
褚浔阳坐在墙头,冷风吹起她鬓边碎发,一双眸子波光潋滟,眸光闪烁间如星璀璨。
见到他来,褚浔阳便笑了笑,无奈顺从的自那墙头纵身跃下。
延陵君捏了她的手指,接着她安稳落地,触及她指尖的温度,眉头就又皱了一下,顺手将抓在手里的一件黑色大氅抖开裹在她肩头,旁若无人的替她仔细整理,并将领口的缎带打结。
修长的手指翻飞,映在黑色皮毛中间,十分醒目。
而他做起这样细微的事情竟是毫无违和感,依旧显得尔雅,却又似乎更添了几分温和。
那大氅明显就是他的,宽大厚实,直接将褚浔阳整个人裹了个严实,脚下还拖拽了一片儿,乍一看去,很有几分滑稽。
众目睽睽之下,褚浔阳忽而便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掩饰性的笑道,“我不冷!”
延陵君却不管她,一步跟上去,仍是执意替她将大氅裹严了。
陆元和青萝各自垂下眼去,只当是自己没带眼睛没带耳朵。
褚灵韵愣愣的站在旁边,两眼血红。
在延陵君出现的那一刻,她先是震惊后是惊喜,此刻却仿佛是脸上覆着的一张面具寸寸碎裂,连同心里那些百感交集的情绪都跟着一起残落了满地碎片,扫都扫不净。
眼圈红红的,似是有什么滚热的液体要奔涌而出。
她用力的咬着嘴唇,指甲已经在掌心里掐出道道血痕。
褚浔阳的目光不经意的瞥见她的表情,眉心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
褚灵韵与她的视线相撞,忽而就凄楚而冷厉的笑了。
她仰起头,将已经逼到眼角的泪水倒流回去,冷冷道:“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延陵大人,你这便是要助纣为虐,也要公然与我南河王府为敌吗?本宫自认与你素无仇怨——”
延陵君此人,在官场上和京城的权贵圈子里虽然是个新人,但是里外的风评都是绝佳,除了上回和苏家兄妹结了仇,还从不曾听说他有得罪人的。
直觉上,这人的品性当是不差的。
褚灵韵便是对此而存了一丝幻想。
不想她话音未落,那边延陵君已经淡淡开口。
“那就从今日开始结下好了!”一句话,简短而轻曼,却是字字诛心。
褚灵韵的脸色一白,脚下一个趔趄猛地后退。
“你——”她的嘴唇嗡动,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水再次随着胸中沸腾不止的怒气一起翻涌上来。
而说那句话的时候,延陵君却是连头都没回,更不曾给她哪怕只是一眼最微弱的目光,依旧一心一意的替褚浔阳整理着身上衣物。
“呵——”褚灵韵忽而便觉得眼前这场面无限的滑稽可笑,然后也许是悲到极致,竟然也就真的笑了出来。
这一笑,眼泪就再也压抑不住的滚了出来。
这辈子,她和延陵君之间明明什么关系也没有,褚浔阳看着她这般神情,突然就有些不耐烦再看下去。
她冷了脸,对陆元吩咐道,“不耽搁了,收拾走吧!”
“是,郡主!”陆元颔首,上前一步扣住褚灵韵的手腕。
褚灵韵如临大敌,惊慌的想要甩开,一边尖声嚷道:“褚浔阳,你到底要做什么?”
“放心,比起那位疼你入骨的皇祖母来,我要好说话的多,既然你是铁了心的不想嫁苏霖,我自是不会逼你。”褚浔阳冷冷道,“省的为难了你,咱们日后见面也尴尬。”
褚灵韵挣扎到一半的身子突然一僵,满眼防备的瞪着她。
她一直以为褚浔阳在这里堵她,就是为了将她强塞给苏霖的,毕竟——
当初设计这场联姻的始作俑者就是她褚浔阳!
褚浔阳自是不会同她多做解释,直接抬手一指地面上落着的那张毯子道,“物尽所用,也别浪费了,把她卷起来,我们走!”
那张毯子,正是之前褚灵韵的护卫用来包裹褚灵秀的。
就算是风水轮流,也不该是这么快的。
褚灵韵的身子晃了一晃,脸上颜色惨白,终于一横心就要扯开嗓子嚎叫——
哪怕是落回苏霖的手上,也总不能让褚浔阳这居心叵测的死丫头将她掳走,横竖现在这里的情况不明,到时候就栽给褚浔阳,说是这个死丫头派人掳了她,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褚灵韵的主意定的飞快,刚要叫嚷,忽而便听那巷子另一头有人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声音很熟,褚灵韵正在慌乱之下却没反应过来。
倒是陆元眼尖,已经对褚浔阳沉声提到:“是南河王府的人!”
“嗯?”褚浔阳一愣,随即就马上明白过来——
应当是褚其炎的手笔了!
他还真是了解自己的这位姐姐,居然防范至此。
褚灵韵闻言,心头一喜,忙道:“李——”
尖锐的一声,还不及完全出口就已经被尽数掐断在了喉咙里,同时她的身子也应声而倒。
李林等人已经察觉不对,火速往巷子里闯。
“你和青萝带她先走!”褚浔阳冷静的吩咐,回去看延陵君。
延陵君略一颔首,也是心领神会,一招手,映紫三人已经应声出现。
“引开他们,天亮之前,别叫他们回南河王府。”延陵君道。
映紫几人闷声不吭,已经迎了上去。
陆元将褚灵韵用那毯子一卷,夹在腋下就和青萝往巷子另一端飞奔而去,同时延陵君也拽了褚浔阳的手飘身避开了这是非之所。
就在这巷子里,两拨高手对决打成一片的时候,前面苏府之内喜宴还在一片和乐鼎沸的气氛中进行,而苏霖惦记着褚灵韵,已经借故脱身往新房的方向去了。
苏霖被贴身的小厮扶着,脚下步子微晃,急切的往后院走去,借着酒精的作用,眼前景物迷蒙,看到的似乎还是心中人儿一身火红嫁衣被他牵引下轿时候的那一幕,想着她步履轻缓腰肢婀娜的姿态,便又不觉联想到那身华服之下的景象该是何等的风韵诱人。
苏霖心猿意马,本就微醺红润的一张脸便又更添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满脑子勾勒出的都是不久之后被翻红浪缱绻温存的画面。
从他十四岁随父亲进京并且第一次在宫中偶遇褚灵韵起,就开始对她惦念不忘,一心一意就只想将她娶回家,将这绝色美人据为己有。
等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
想着,苏霖便越发有些急不可耐的加快了步子往后院走,满心期待的要去和他的新娘共赴春宵。
“啊——”突然之间,便听得一个女子尖锐的惨叫声刺破天宇,仿佛是将前院那边还不及散去的喜乐声都尽数压了下去。
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恰是安置新娘的新房。
苏霖浑身的血液一僵,醉酒昏沉的头脑瞬间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醒了过来,直奔那新房的方向而去。
而继那一声尖叫之后,随后又是数声,苏霖唯恐是有人要对褚灵韵不利,心急如焚,而待他飞奔而至的时候那整个院子都已经乱套。
苏府的丫鬟婆子,连带着满身红艳的喜娘都没头的苍蝇似的在院子里胡乱穿梭,每个人的神情都像是见了鬼,有人脸色发白,有人脸色铁青,更有人瑟瑟发抖的跪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新房的大门被一群人堵得严严实实,里面间歇还有哭闹声和吵嚷声传来。
苏霖的脑袋里面嗡嗡的,虽然一个劲儿的劝慰自己,这里是他重兵守卫的府邸,一定不会有事,但是眼前的这个局面已经让他方寸大乱。
“怎么回事?你们在这里嚷什么?”苏霖跨进院子,一脚踹开一个跪在门边的丫头。
那丫头哀嚎一声扑倒在地,爬起来泪水涟涟的指着新房的方向,词不达意:“是——是新娘子——新娘子——”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又是事关南河王府,谁也不敢妄言。
苏霖的心里咯噔一下,也没了耐性再询问,直接一脚踢开她,大步朝新房走去。
“都给我让开!”他暴怒的大吼。
堵在门口的喜娘丫鬟连忙往两边让出路来,进门却见紫维和紫絮两个正扑在喜床上揪住一身嫁衣华贵的新嫁娘厮打。
两个丫头都红了眼,一边还哭喊着大骂:“你这贱人!好不知耻,看我不抓破你的脸!”
褚灵韵的两个丫头他是认得的,苏霖当即便是傻了眼,愣了一会儿才是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连忙大步过去,怒不可遏的将骑在新娘身上用力厮打的两个丫头拽开,扔在地上,暴怒的大声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人,给我把着两个贱人拖出去打死了!”
敢动他的女人?这两个丫头是失心疯了不成?
苏霖怒火中烧,面色狰狞,吓的在场的喜娘丫鬟纷纷腿软跪了下去。
床上新娘子呜呜的痛哭,苏霖正在心疼不止的时候,被摔在地上的紫维已经抹了把眼泪爬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
苏霖嫌恶的想要将她甩开,却听那紫维悲愤的大声道:“世子,世子救命,您救救我家郡主,快救我家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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