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云瑾修气得吹胡子瞪眼,白花花的胡须一动一动,“这是族老的决定,岂是你一个小辈所能议论的?下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云恪一向温顺谦恭,今天这样公然顶撞实属罕见,月紫芸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拉儿子,云恪却仿佛吃了秤铁了心非要得到一个说服他的理由,站在那里倔强的不愿挪步,月氏苦劝半天不见一点效果。
三叔公眼神如刀朝云天佑砍去,云天佑羞惭,直径近前至云恪身旁,冷声道:“跪下!”
云恪看了父亲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说话,又转过脸去看向位于上首的三个老人。
云瑾修正待发作,就见云天佑二话不说,对着云恪的后腿关节就是一脚,“噗咚”!云恪失去重心,膝盖骨与地面碰撞出一声脆响跪倒在地。
“逆子!”云天佑浓眉一挑,喝道,“你忘了之前为父是怎么嘱咐你的了?给族老们道歉!”
“父亲,孩儿只是不明——”
“住口!”云天佑大怒,双目圆睁,“这是云氏族亲开祠堂,岂容你喧哗,再要多言,家法惩处!”
祠堂内一片死寂,安静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月氏脸都白了,还想替儿子求情,却见云瑾俞眼皮一掀将眼珠子装向跪着的云恪,慢悠悠道:“恪儿,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族老们所谓的‘过继’与你所理解的又有所不同。”
云恪抬眼看向位于上首的二爷,一脸的倔强转为诧异莫名,满以为能听到一句合理解释,不曾想二太夫人抢先插话:
“既然云恪想要一个说法,那么二伯婆就告诉你,馨姐儿出生前,族老们就找人算过卦,说她命犯邢克双亲,唯有‘过继’才能化解,”钱氏微顿,忽而面色一沉道,“但这些缘由,我们身为长辈本无需向你这个做晚辈的说明——此风若长,是不是日后云氏族老但凡决定家中大小事务都得向小辈们‘解释’,否则就不作数?云氏家族上下,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钱寒秋语调轻缓,不急不恼,颇有长者训诫后辈的耐心,但话一出口,就仿佛要把二房的人全部定罪似的尖锐。
☆、第五章 姨娘
云可馨心下冷笑着讥讽:有你们在幕后兴风作浪,以我为刀俎对付我的亲生父母,我能不“邢克双亲”吗?背地里的勾当都有脸拿到列祖列宗的台面上来说事,却没胆正大光明的挑明说清,到头来倒把事由全栽到我头上!
这帮老家伙即便不是有意要害二房,也是心机城府,各怀鬼胎,如今却是舌头一翻,摇身一变,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了!
她知道,再这么耗下去,只会是云恪受皮肉之苦,亲生爹娘下不来台!
她机敏的小跑着扑向云天扬的怀抱,半撒娇半祈求:“爹爹,爹爹……”,又偏头看向傅怜音,把小手搭在她的手上轻晃,奶声奶气道:“娘亲……”
云可馨这么做其实就是在变着法子的想让“过继仪式”结束。
见此情景,位于上首的三个族老面面相觑,随即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讳莫如深的笑意。
“馨姐儿既已叫我们一声‘爹娘’,这仪式可以到此为止了,”云天扬疼爱的轻抚着云可馨的小头,笑道,“这孩子长得好,也很机灵,我喜欢,谢谢二哥二嫂,”他转脸对傅怜音道,“夫人,你说呢?”
傅怜音瞄一眼丈夫怀里的小女童,想起她刚出生那不哭反笑的“典故”,眉头一皱——这一年来,云可馨无论是肚子饿要吃的,还是摔倒在地,均是“憨傻”的笑,从不啼哭和吵闹;
即便不笑,也是一脸没有情绪的平淡,她不禁起疑:心想这孩子莫不是让鬼附了身的“怪物”?还是脑子有问题的傻子?想法子让各路郎中给看过,均说“很正常。”
这着实令她匪夷所思,转念一想:这孩子要是憨傻更好,拿捏掌控还不是她翻一翻手掌的事?于是,傅怜音反手覆上云可馨的稚嫩小手,对着云天扬媚笑道:
“夫君所言极是,这不但是我们的福分,也是馨姐儿与我们三房的缘分,妾身别提有多欢喜了,”她又一瞥眼看向云天佑和月紫芸,亲密的笑道,“二哥,二嫂,谢谢你们把这么个美人坯子过继给我们做女儿,但你们放心,虽说馨姐儿日后是三房的人,但还是会时常过去拜会‘二伯’、‘二伯母’的。”
傅怜音把话说的滴水不漏,既表达了谢意,又隐约警示二房不得“越礼”,否则日后馨姐儿不认三房,不孝顺养父母,二房要负责。
月紫芸脸色铁青,像尊蜡像般坐在那里没反应,云天佑只是淡淡一笑道:“三弟妹放心,族老愿意恪守两年前的过继条件,我们夫妻二人也断不会做出越礼之事,该怎样就怎样吧。”
云天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傅怜音脸色微微一变,倒是云天扬“呵呵”一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上首三个老人这才宣布“仪式结束”,让他们带云可馨回西苑——三房所在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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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卧室里,梳妆台上的铜镜里倒映出一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傅怜音坐在台前,娇美的面庞阴云密布,涂满蔻丹的手指下是一个玲珑精美的方形梳妆盒。
不远处站着姨娘代春妮,身着蓝底白边绒毛花袄,梳着飞仙髻,头戴白玉嵌红珊瑚珠如意钗,腕上一枚白玉雕纹丝手镯,端庄华美又不越过正室打扮,让她在心上都佩服自己的高明;
只可惜了好看的五官偏长在晦暗的皮肤上,为了掩饰这一缺陷,她把大部分零用都花在了胭脂水粉上,好在云氏家底雄厚,不缺这点粉饰“门面”的钱。
奶娘牵着云可馨,一屋子丫鬟和仆妇皆大气不敢出,因为她们清楚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傅怜音眼睛盯了铜镜里的自己半晌,随后一只手用力向边上扫去,梳妆盒立时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砸在正低头专心把玩腕间玉镯的代春妮的大腿上。
坚硬的妆盒一角与膝盖相撞的剧痛让她额头直冒冷汗,恨不能拾起掉落在地妆盒砸碎傅怜音的脑袋。
“好妙一招!”傅怜音阴沉沉的声音,“说什么过继,居然给我留了这么一手,二房坑人太甚,当我们三房的人全是傻子吗?二房,算你们狠!”
代春妮对着傻站在一旁的几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们方才如梦方醒,纷纷弯腰拾起掉落一地的珠钗首饰等,重新放入梳妆盒,再放回在桌上。
“何事惹得姐姐如此动怒,”代春妮吞下心中的怒火,细声细气道,“在我眼里,姐姐你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今儿是怎么了?”
傅怜音扭头朝代春妮看去,冷厉的眼风在她脸上下横扫,若是眼神能化为利刃,代春妮只怕早已面目全非。
“你们先下去,”傅怜音冷冷的吩咐身边的丫鬟仆妇,随后对静待一旁的奶娘道,“时间不早了,你伺候七小姐睡下。”
云可馨知道此时傅怜音和代春妮这对狼狈一定有很多话要说,自己如果被奶娘带走,她就听不成了,因此不等奶娘应和,她使劲甩掉奶娘的手扑向傅怜音,道:“要娘亲,要,娘亲……”
断断续续照顾过一年,傅怜音对云可馨的生活习性多少了解一二,知道她这时候是困乏了,于是对奶娘说今晚七小姐就睡她这里。
奶娘、嬷嬷、仆妇和丫鬟皆退下,带上了门,傅怜音抱起云可馨,一脸不情愿的开始哄她入睡,须臾,从傅怜音肩头传来细小均匀的呼吸声。
“姐姐对七姑娘可真是用心,”代春妮眼看着傅怜音把云可馨抱到床里面,还细心的盖上被子,冷笑道,“将来若是让她知道,您不过是利用她来对付二房会作何感想。”
“小声点!”傅怜音柳眉一挑凤眸一瞪,随即扫一眼“熟睡”的云可馨,“你要搞得人尽皆知是不是?”
“姐姐,妹妹我只是希望你别心慈手软,”代春妮露出诡谲的笑意,怪里怪气道,“您不要忘了,是二房姐儿克死了您儿子,可怜少爷出生才八个月就去了,那个云嫣小贱人却活得逍遥自在锦衣玉食,凭什么……”
忆起自己那才活了八个月大就夭折的儿子,傅怜音心中又苦又涩又恨:
想当初嫁给云天扬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一直盼望着生个儿子牢固家中正妻之位,巧的是二房月氏与她同一时期怀上孩子——
那时云天佑刚封了侯爵,二房一时间光芒万丈,“夫贵妻荣”,月紫芸无论走到哪里,周围人等无不恭敬有加,耳提面命,这更使得骄纵的傅怜音暗暗较劲绝不能输给她,一定要生个儿子,在云氏家族面前抬起头来。
老天遂愿,一年后,傅怜音生下一名男婴,月紫芸生下一名女婴:二女儿云嫣。那段日子,傅怜音的眼睛简直长到了头顶上,抱着不满白日的儿子在国公府上下四处招摇;
常常以“探望侄女”的借口到二房显摆炫耀,秉性温良贤淑但也精明的月紫芸很快察觉傅怜音的目的,虽不屑她的行径却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她已有一子云恪,那种“喜得贵子”的欣喜若狂早被时间所洗涤和磨砺,因而不甚在意,便由着傅怜音冷嘲热讽。
然而让傅怜音没想到的是,她那“母凭子贵”的美梦才做了八个月,儿子就上吐下泻不幸夭折了,就在这时,因貌不出众,备受冷落、比傅怜音还早过门却至今未有子嗣的姨娘代春妮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