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妾身求你,”月紫芸站在云天佑跟前,抓着丈夫两手的衣襟,泪眼婆娑道,“可馨是妾身掉下的一块肉,我真舍不得……你,你就对二爷和三叔公说,馨姐儿只认我这个娘亲,只黏我,哪里都不愿去……”
“糊涂!”云天佑少见的大发雷霆,眼睛瞪圆了,“馨姐儿自从开口咿呀学语以来,都是叫三弟和三弟妹‘爹爹’、‘娘亲’,叫我们‘二伯’、‘二伯母’的,国公府上下人尽皆知,夫人这么说只会自打耳光,徒增笑柄!”
“所以我不甘心——”温柔似水的月紫芸亦是鲜有的尖声反驳道,“馨姐儿为什么会那么叫,还不是有人教唆她,否则她一个小孩童懂什么?说好一年后过继,那么过继以前,馨姐儿就是二房的孩子,三弟妹凭什么在姐儿过继前就自作主张的改称谓?三房欺人太甚!”
“住口!”云天佑额头青筋暴突,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月紫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要是传出去,你让我如何做人?!告诉你,是我应允了三弟和三弟妹这么做的……”
月紫芸的哭泣戛然而止,她泪眼迷离的瞪着眼,红着脸,好似在看怪物一般紧盯着云天佑,半晌,突然像被夺了幼子似的母兽,厉声叱问:
“应允?凭什么!侯爷当初迫于压力没跟我商量就答应族老,我不怪你,妾身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女儿,却要过继三房,这根本就是替人遭罪……好,这些我也认了,可到头来难道连一声‘娘亲’都担不得?还要让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抢了个先——”
“月紫芸!”云天佑是真的怒到了极点,以至于连名带姓的点名警告,却显然是无言以对,只得以形象来堵住对方的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哪一点点贤妻良母的样子,有哪一点大宅主持中馈的气度?你要知道,当初你怀孕期间不便主持中馈,都是三弟妹一手代劳了的,而等你生下孩子,她便主动交还了中馈,却换来你‘居心叵测’四个字……”
“侯爷,那我今天索性就让您明白个彻底,”月紫芸豁出去了,青葱玉指狠抹一把腮边的泪水道,“我前胎怀孕期间也是她傅怜音主持中馈,却不慎滑胎,但到了怀上馨姐儿,倒是‘一帆风顺’了,”月紫芸只要一想到这其中的猫腻就恨意难消,话里行间的讽刺愈发辛辣,“说她‘居心叵测’都是轻的,侯爷若是心疼三房,不妨纳妾,今后他们要想过继几个就有几个,反正有的是人替他们受罪,只要别打我的主意就好!”
“你……我……”云天佑气得眼睛都绿了,牙根直颤,登时抡起巴掌就要扇,却眼见月紫芸娇艳面庞被泪水浇灌的千沟万壑,大大的杏眼一丝怯懦也无,满含恨意的回瞪着他,一时间心像翻了五味瓶,云天佑木然垂手,软下声调连连反诘道,“芸儿,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你以为眼看着自己的亲生闺女喊别人‘爹爹’、‘娘亲’我这心里就好受了吗?你以为心疼闺女的只有你一人?!”
说完猛得转过脸去。
厢房里顿时陷入一阵令人难耐、沉闷窒息的沉默,仿佛空气都要凝固。
“夫君,对不起,妾身不该顶撞你,”月紫芸知道木已成舟,再怎么闹也是于事无补,于是上前握住云天佑的手,柔声道,“我只是心有不甘,有些话憋在妾身心中实在太久太久……”
云天佑见妻子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还主动示好,心再无罅隙,一把将她攘进怀中,低声道:“芸儿,三房这几年在子嗣方面确实不太平,接连几个要么难产要么夭折,我们多体谅点,好在也是过继给自家兄弟,我们总归是馨姐儿的二伯父和二伯母,到时候要见一面还不容易!还有,难道夫人忘了馨姐儿出生前,族老应承我们的过继前提?虽说是过继给了三房,但有了那项前提,我们还是能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的。”
月紫芸这才顺从的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第四章 过继
厢房外一阵窸窸窣窣声响,云氏夫妇忙松开彼此,月紫芸擦拭一下眼角,走去开了门,撞见三个孩子排排站在门口,最小的云可馨正笑微微的望着她。
“娘、亲,娘、亲……”云可馨扬起小脸,稚嫩的嗓音,慢慢的吐字。
这还是长成一岁以来,月紫芸第一次听女儿这样称呼自己,鼻子又一酸,一下抱起她,紧紧的搂进怀里,几人进门,小可馨一眼看到立于桌前的父亲,便欢快的伸出小手,叫道,“爹、爹,要、爹、爹……”
云天佑走上前从月紫芸手中抱过孩子,望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笑颜,又一听她这一年来首次如此清晰的喊他“爹爹”,一时间越发不舍,百感交集道:
“到底是亲生的,知道认爹娘,”他边说边抚着小可馨的小脑瓜,淡然笑道,“乖女儿,爹爹和娘亲能在你过继前亲耳听到你叫一声“爹娘”,已然知足,但馨儿要记住以后不能再这样叫了,以免伤了养父母的心——你既然过继给了三房,从此,三叔和三婶就是你的亲爹娘,你要乖乖听话,懂吗?”
小可馨懵懂的点头——这一年来,自从她咿呀学语到现在会缓慢清晰的吐字,她都很小心翼翼,“执着”的叫亲生父母兄姐为“二伯伯”、“二伯母”、“堂兄”、“堂姐”,叫三房夫妇为“爹爹”和“娘亲”;
就是担心一旦自己失口或稍表露出真实的情感,只怕傅怜音连那少有的相处都会想方设法的剥夺。
“马上就要开祠堂了,你们也注意一下,”云天佑瞥了一眼身旁的云恪和云嫣,“庄重点,不许问不该问的问题。”
晚上,大院北屋里,云氏家族人聚集到一起,上首中央一张八仙桌两头各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神情严肃的老人,分别是前不久刚过世的鄂国公云瑾熙的两个弟弟:云瑾俞与云瑾修。
坐在二爷身边的老妇人是二爷的妻室——二太夫人钱寒秋:衣着素雅神色恬淡,眼尾眉梢却颇有“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气焰;三叔公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本性好敛财又吝啬,年轻的时候几个媒人上门提亲,他心疼那点聘礼忸怩着不愿出,婚事一拖再拖,以至于岁月蹉跎,孤老至今。
右边下首第一个位置坐着鄂国公遗孀周氏,满头银丝,身着深色常服,手缠佛珠,咋眼看去很是朴实无华,唯有头上那镶了南珠的抹额才平添出几分贵气来。
从内心上来说,云瑾修有些嫉妒兄长在事业和家室方面的顺风顺水——人虽已过世,爵位也被暂时收回,但他的子嗣却个个出类拔萃:
大儿子云天赐,任宫中太医院提点(最高长官)正五品,深得当今泰和皇帝的信赖;二儿子云天佑,泰和五年前三甲进士,供职翰林院,且于泰和八年被封了侯爵;三儿子云天扬,任刑部侍郎二品官职;四儿子云天城不喜官场,但年纪轻轻就在商场上混得如鱼得水,财大气粗……
而唯一能与云瑾熙子嗣比肩的是二爷的大儿子云琛——云可馨的堂叔,年轻有为的骠骑将军,却也于多年前战死疆场;如今膝下只有一女儿云清(堂姑),嫁给了兰陵王,但尽管二哥有个当王妃的女儿,风头还是远不及大哥子嗣那般令人眼红。
云瑾修曾私底下嘀咕过:会不会是大哥子嗣太过锋芒毕夺其他几房的光辉?二爷云瑾俞并不信这样的“歪理学说”,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的媳妇钱氏以及周氏却在心里有了芥蒂……
于是就仗着云氏宗亲尚在人世且资格最老的态势充当起“族老”的身份,表面上没干涉国公府的大小事务,实则都在盘算如何压制二房,这次的“过继”之事正是两年前,在得知二房月紫芸又怀了子嗣,在某个情势推波助澜下“三老议会”后拍板的。
“咳咳咳,”二爷云瑾俞扫了一眼全场,清了清嗓子道,“仪式开始——列祖列宗在上,让七姑娘当着家中长辈的面给过继爹娘磕头行礼,从此就算三房的人,不可更改。”
云可馨冷冷的扫了一眼上首坐着的三个老人,心中暗为不耻:背地里的勾当竟也有脸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行仪式,可见“老脸皮厚”这话真不是没来由的。
腹诽之余,她已被云天佑牵着手走到正堂中央,在距三个老人几码开外停下道:“可馨,先给族老磕头谢礼。”
云瑾俞还想说“不用了”,云可馨已经顺从的弯下膝盖,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再送上一个甜甜的微笑
。随即云天佑又带着她走到坐于右边一排的三房云天扬和傅怜音跟前,道:“可馨,快给爹娘磕个头,列祖列宗还有家中长辈给你做个证,叫一声‘爹娘’……”
云可馨挣脱云天佑的手,正要“例行公事”,不料——
“爹,娘,孩儿想知道七妹妹为什么要过继给三叔和三婶。”
云恪的声音!他的问话好似空房子里的电话铃声,响亮又刺耳,却无人接听,只见三叔公云瑾修瞪了他一眼,不予理会,哑着嗓子道:“继续。”
云恪却是振振有词的继续发问:“所谓过继,是指家族某房没有儿子,收养同宗之子为后嗣,如今云氏宗亲中,除去四叔尚未成家没有子嗣外,唯有三叔和三婶膝下无子,过继可以理解,”云恪语气稚嫩却咄咄逼人,“但是七妹妹是女儿家,云恪想知道这过继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