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会弹琴?”桑柔讶异,“我从未听过她弹琴。我的琴不是跟母亲学的。”
“哦?这样吗?但也是,你的琴艺名声远在你母亲之上,我原想是青出于蓝,却不知是师出不同门?你是跟谁学的琴?”
“鹤枳。”
“鹤枳?琴圣鹤枳?”
桑柔点头:“鹤枳与三叶是挚友,我那时身体不好,父王将我送到三叶处,一待就十年,深山野林无所消遣,便拜了鹤枳为师,学起了琴。”
“竟还有这样一段奇遇,没想到你竟是鹤枳的徒弟。不过,说起来,我还没听过你弹琴呢,不知今日可有幸能听你弹一曲呢?”
桑柔闻言眼色微变,也不相瞒,道:“我之前……不小心受过一次伤。”她伸手抚了抚左肩,“伤了左臂,伤愈后,左手如今反应已不如从前灵敏,怕是弹不了。”
“怎么会?”吕衷惊愕,见她脸色黯然,忙转移话题,“不弹就不弹了。话
tang说你手中拿得可是《大梁轶记》,你竟对这些野史感兴趣吗?”
桑柔答:“嗯,正史都是一些人尽皆知的事迹,言语死板,人事枯燥,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这些野史真实有趣。”
“哈哈哈……”
“舅娘说,舅舅除了兵书其他书都不爱看,但府中藏书却甚多,用来做摆设的?”
“这些书都是你外公留下的。你外公生前爱书如命,我若是扔了,他得跳起来和我拼命!”
“……”
**
入夜,桑柔捧着那本《大梁轶记》靠在床头看。
灯火有些暗了,她掀开被子,下床打算去挑弄下烛火。方放下手中的银针,房门笃笃响起。
她还未出声,房外已传来声响:“阿柔,睡了吗?是舅娘。”
“没呢,就来。”她急忙拖着鞋去开门,“舅娘,怎么了?”
“你还没睡吧,能与你说说话吗?”刘氏站在门外,面色沉重,桑柔赶忙将她请进来。
夜深清冷,桑柔将炉子里的炭火捣腾几下,两人围炉而坐。
“舅娘,什么事,你说吧。”
刘氏面有迟疑,桑柔也不着急,到了杯热水给她,她接过,才开口:“你舅舅你这人也知道,性子执拗得要死。平日在府里虽有说有笑,时常还耍赖皮,但在朝堂中,坚持己见,直言不讳,毫无禁忌,得罪了不少人。新王登基,朝中大换血,不少人上述弹劾你舅舅,这些日子来他每次下朝回来都郁郁不乐,虽在我们面前极力掩饰,但好歹是几十年夫妻,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向别人一打听,便一清二楚。”
“舅舅为人刚直,直言进谏虽会不讨好,但不至于树敌成众吧。新漠王虽年轻,但听说进退有为,就任以来,连出新政,惠泽百姓,不该是听信谗言的昏君。舅娘莫太过担忧。”
“你说的是没错。但朝堂之上,从来不是卖弄个性的地方,你舅舅几十年如一日,因早年沙场征战屡立战功,看不起后进的文生,而新王极重文科,连连提拔文官,听闻,便是那些新王面前宠臣上的折子弹劾你舅舅。你舅舅毕竟年老了,若不是你外公交代,活着一口气,就要为朝廷效力,他亦奉此为圭臬,不然我还真想他早些辞去朝中官职,退隐山林。”
“舅娘说得对,刚而亦折,舅舅这样的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那舅娘是想我做什么呢?”
“再过半月,就是新王生辰。往年你舅舅从来不送礼,说这是不务正业助长歪风。去年我偷偷地备了礼,结果被他发现,当场就给我砸了,简直气死我。阿柔,你聪明,能否提舅娘想一想,能否借此次生辰宴,帮你舅舅在王上和群臣面前表个软态。”
“这……”
“舅娘知道,这有些为难你了。你舅舅这关首先就难过,而要做到让众人觉得既不谄媚又不孤高,给足新王面子,又能保住你舅舅的颜面,更是难上加难。”
着实不易。
桑柔凝眸沉思,烛光明亮中,她看到窗前书桌上摆着的古琴。吕忠说这既是她母亲的东西,便该让她来保管,这琴便摆到了她房中来。桑柔看着琴怔怔出神,手指不由自主动了几下,却很快收住。
她转向刘氏,说:“舅娘,我不能保证我能做到,但请宽限我几日,我会竭力想办法。”
刘氏听得她这么说,松了口气,说:“不着急,你慢慢来,切记不要让你舅舅知道。”
“嗯。”
***
礼貌有时候也是一种很具备杀伤力的武器。
☆、此情再难为(8):她手头上的琴,我买下了
澹城街道。
一列马车哒哒而过,众人皆退到路侧,看着这华丽的车马纵队,猜测着这马车中人的身份。
车帘被微微撩开,露出一男子俊朗非凡的面容,眉宇间带着几分少年英豪的气概,眼梢高扬,一脸兴奋。
“三哥,你之前来过澹城吗?”顾琦放下帘子,望向车内闭目调息的男子问。
“嗯。溽”
“哇,那应该知道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这几天一定要带我好好逛逛!”
顾珩缓缓睁开眼,握手抵住唇边,轻咳了一声,再看向他,说:“是和煦阿瑜教你这么说的吧。瞻”
顾琦面色僵了僵,眼睛忙又往车外瞥,说:“没有啊,我自己这么想的。”
顾珩心头洞明,亦不想追究,重又闭上眼。
忽然一阵琴声穿过嘈嘈人声传入耳中。顾琦也听到了,转过身来,刚想与顾珩说,见他微微皱了眉,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穿过长街,琴声由近及远,终消失于耳。
顾琦问:“方才那琴声三哥你听到了吗?好像弹得还不错。”
顾珩点点头:“是不错。只不过……”他顿了顿。
“只不过什么?”
“音虽准,但声不稳,琴技掌握上来看……颇矛盾,不时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不时又气短音断,宛若初学者。若不是一直是一个曲子,且衔接紧密,倒像是两个人弹的。”
顾琦于乐律这方面没研究,只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点头:“就像一套武功一样,总有一些招式比较好记,耍得上手些,一些招式复杂,就老是不会,是这样吗?”
顾珩摇摇头:“方才那曲子,并不是容易的曲子,而她断续的地方,不见得都是复杂之处。能将转承高难处弹奏自如,却驾驭不了那些平铺直陈的部分,真真是奇怪。”
“要不,我去看一下?”
“不必了。这样的琴技,比起……”他摇了摇头,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顾琦却是一下就猜出了他未说出口的那个名字。
桑柔。
澹城街道旁的乐器店,桑柔奏完最后一个音,已是满头大汗。
她站起身,左手还一直发颤。
“小姐琴技非凡,另在下大开而眼界。”店主走过来,满眼亮光,看着桑柔。
桑柔暗自失笑,如今她的琴技已不如从前的一半,竟还给予如此高的赞誉,看来这店主也非真懂琴。
期间无数次差错,他一点没听出来。
见桑柔不答,店主再上前一步,说:“小姐真是好眼光,这把琴乃是南山琴派南山先生曾用过的琴,琴音饱满莹润,配上姑娘这双妙手,再合适不过了。”
桑柔点头:“琴是好琴。只是……并非出自南山先生。南山先生弹琴从来用桐木琴,而不是杉木琴。”
店主闻言一愣,面上一窘,忙说:“姑娘真是博学,在下佩服佩服!那……这琴,姑娘还要吗?”
桑柔从袖中掏出一个钱囊,从中掏出一个碎银,放在桌上,说:“琴就不买了,往后也不会再弹,买来浪费,这些银子当做定金,接下来这几日我都会来此处练琴,这就是借琴的费用。”
店主脸色登时变了,说:“不买?练琴?小姐莫不是弄错了,我此处是商店,不是琴院,琴从来用来买卖,不是任人用来弹奏练习的。”
桑柔倒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抽了帕子拭汗,一边说:“你店铺位于澹城繁华处,人流密集,但你的店铺的生意却寥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店主听这么一说,倒认真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答道:“诗书礼乐,乐毕竟是少数有能力的人闲情雅趣,自然不能同那些布绸店,杂货店比。”
桑柔叹了口气,说:“若你这样一直自我安慰下去,只怕你离关门大吉的日子不远了。”
“诶……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呢?不买琴就算了,还咒我!”
“店铺租金,日常维修,聘人费用,零零总总加起来,你的账本上想必是月月赤字吧。如果,我有办法让你五日内卖出三琴以上,而我只需记下来五日免费练琴的机会,你可同意?”
店主大为诧异,瑶琴价格高,一月都难卖出一把。卖一张琴盈余能抵他一月开销,三张琴已是满赚。
只是……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桑柔,桑柔倒是一脸坦然,任他打量。
“小姐可是说真?若是小姐做不到该如何?”
“能如何?你不会有任何损失,我支付你练琴的费用。”
他托腮好一顿思量,最后说:“好,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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