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天香 (木洛洛熙)

　　蓦地，想起二人初次见面：“不知阁下何人，为何在此。”
　　眼前这人明明应该听不到自己心里说的话，却见他微微一笑：“在下陆隶铭，来迎娶娘子过门。”

　　第五十八章

　　满族嫁女，不用红盖头，出嫁前又得老佛爷御口亲赐：“出嫁不出旗”，承了这无上荣光。自然就没有那么多虚礼了。
　　敏之就这么静静坐在床沿上，看着她未来的夫婿微笑。尚未洞房，礼未成。自然是未来的夫婿。
　　二人眼里此刻就只剩了对方，被周围人簇拥着做这个那个，眼神却没有从对方眼里挪开。
　　“小姐姑爷一对璧人呐！”张妈妈代表了天津老宅并老夫人，眼看二人情谊绵绵，自然高兴。
　　金府门口，一早就围了好些人等着看新娘子。都听说了这位新娘子是得了老佛爷懿旨的诰命，原本的“出嫁从夫”，到她这里却不管用了，早就听说老佛爷喜欢好看的，竟也为了一个小格格破例，总要来看看这么一位姑娘长的是个什么样子。
　　也有人说，陆家看来是要富了啊，大公子娶进门一位诰命夫人，往后的福气看来还多着呢。
　　一时间，府门口人声鼎沸，只等着佳儿佳妇出门。
　　就听一声响亮的吼：“吉----时----到！”大门口噼里啪啦就放起了炮仗。
　　硝烟尚未散尽。就见里头出来一队人，打头的是方才送彩礼进去的一队健壮小伙儿，走完了，才是送嫁的。先出来了一队陪嫁的侍女，走在前头的那两个想必是金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长得齐整得很。一个看着活泼些的尤其美艳，杏眼桃腮，人群里头不怀好意的几个已经开始羡慕起陆家大公子的齐人之福。
　　正窃窃私语间，不知哪里叫了一声：“新娘子出来了！”
　　外头一众人，瞧见那一对佳人，眼光都定在了新娘子身上：苏淞汉地，虽有官员。却没见过满族的女儿出嫁，与汉家女不同的那一身旗装，衬得金家大小姐端庄大气、富贵非常。刚刚还在羡慕陆家大公子齐人之福的，立马转了口声：有这样的夫人，哪还有旁人能入得了他大少爷的眼呢！
　　戎马半生的金岳溪，送女儿出门的时候，竟然觉得眼眶有些酸疼，眼见着敏之一脚已经跨出了门槛，端着水的手微微有些抖。
　　待敏之跨出门站定了，金岳溪那一碗水还没有泼出去。
　　“老爷，可别误了吉时啊。”小妾在他耳边轻轻说。
　　金岳溪抖着嘴唇咬了咬牙，一碗水泼在敏之身后。
　　身边人群满意地大喊：“礼成！送亲去喽！”
　　敏之已被人扶了上轿，只来得及从帘子里往父亲那里望一眼：从小到大威严无比的父亲，和金家大宅、天津金家老宅，都随着这顶吱吱呀呀的轿子离她远去了。头一次觉得这么孤苦无依，敏之摸到手上那个苹果，毫无预兆哭得天昏地暗。
　　外头的喜娘递了条帕子进来：“小姐且缓一缓，可别哭花了妆。”
　　进了陆府，依的就是汉人的规矩，盖了红盖头，拜天地，入洞房。
　　好些人簇拥着隶铭进来，方才外头远远看着，这新娘子一身旗装，看着果真是贵气，只不知道挑了方巾又是怎样，都听说金府大小姐才貌双全，这回总要凑近了看个仔细；啊，看见了，果然……陆隶铭这小子忒有福气了！台上司弟。
　　敏之垂着头坐在床沿上，听到一句带着温度的话：“我会早点回来的。”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应他。
　　人人都羡慕隶铭的好福气，酒自然要好好地、可劲儿地灌。一圈敬下来，果然隶铭的步态已经有些踉跄了，早早就被下人们扶进了洞房。
　　坐在贵宾席里头的、已经多日未见的袁克烈大公子，深秋季节里仍然一把折扇在手摇啊摇的，旁边的人都看得冻得慌，就他自己乐乐呵呵坐着吃席：“陆隶铭那小子，醉倒是还醉的很有章法嘛。”
　　敏之在陆府时长久住的那个院子，就在隶铭的后头，陆夫人吩咐人打通了，两幢小楼中间建起了一个回廊，现在前头做了书房，后面就是寝屋。
　　一踏进自己的院落，隶铭的酒也就醒了。
　　“饿吗？”
　　面对眼前那一双藏了满天星宿的眼睛，隶铭想了一肚子的甜言蜜语，最后出来的就是这么两个字。
　　“有点。”敏之不好意思的笑笑，墨玉藏了来的一个苹果早就给她吃了，房里一直到刚才都有女眷在，也不好意思叫拿吃的来。
　　隶铭吩咐下去，不多时就有老嬷嬷端了碗碟杯盏前来，四碟小菜，两盘热炒，并一壶酒。
　　满满斟上两杯，递了一杯给敏之。
　　嫂嫂们昨夜已经教过她，这叫合卺酒，喝了就是人妇了。
　　敏之接过来，依着隶铭教的喝了。接下去的事，嫂嫂们虽也说了，但总觉得不是太明白，要怎么办？
　　隶铭看她有些紧张，便半侧着身子支着头，跟她说话。
　　“这床如何？”
　　“挺好。”
　　“是我从福建分舵主那里讨来的，他不是说等你成亲的时候要送你个脱胎漆器千工床么。”
　　“……”
　　“刚才外头的妆台看到没？觉得如何？”
　　“也不错。”
　　“也是我从福建分舵主那里讨来的。”
　　“……”
　　“怎么不说话？”
　　“在看你的眼睛。”
　　“好看么？”
　　“好看。”
　　“那你多看看。”
　　“嗯。”
　　隶铭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再睁开眼时，正对上了敏之的目光。
　　“铭哥哥……”
　　“已经成亲了，就不能再叫我铭哥哥。”
　　“那该叫什么？”
　　“叫夫君。”
　　“……夫君。”
　　“乖，什么事？”
　　“我从前听过一句话，心怀天下者眼含乾坤，是不是就是你这样的？”
　　隶铭的笑滞了滞，随即在她嘴唇上舔了一口：“娘子再这么与为夫聊下去，只怕今夜都洞不了房了。”
　　红帐落下，未几有细细的喘息声蜿蜒传出，夹杂着一两声红烛灯花爆裂的声音。
　　听说，爆灯花乃是吉兆，寓意夫妻和睦。
　　身上的人察觉到她的走神，在她颈间轻轻吮吸一口，感觉到环在背后的双手紧了紧，这才满意地继续。
　　屋顶上坐着一双黑影，两人正轻轻碰杯。
　　“项护卫太尽责了，少爷的洞房花烛夜还这么亲力亲为，佩服佩服！”
　　“我是来听墙脚的，没你说的那么高尚。”

　　第五十九章

　　三月桃良，正是插秧分苗的时候。敏之坐在廊子上圈椅里，看着下头花圃里的花匠们分苗。
　　陆夫人带着含香前来，含香手里提着个食盒。
　　“母亲来了。您坐。”敏之要起身。
　　陆夫人紧赶两步上前，将她按在圈椅里：“都有身子的人了，还在乎这些虚礼干什么。”转头示意含香上前。
　　含香笑着打开食盒：“日前听少夫人抱怨药苦。这是夫人昨日另寻了大夫来新开的方子熬的药，没有前次的那么苦了，少夫人尝一尝吧？”
　　陆府的大夫说，敏之体弱，胎相也不是太稳，为保无虞。还是按时喝安胎药的好。
　　敏之皱着眉头，将那一碗漆黑里带着暗红的药尽数喝下肚子。
　　含香又打开第二层屉子：“少夫人，这是夫人熬了两个时辰才得的冰糖燕窝，您喝着，去去嘴里的苦味。”
　　敏之依言捧着喝了一口，忽然撒娇似的看向陆夫人：“母亲，我想吃你先时做过的那个藕粉糖糕。”
　　“傻孩子，那藕粉是寒凉的东西，对你这身子可没什么好处，等你做完了月子，娘定做给你吃。好不好？”语气听着，竟像是哄女儿一般，好在众人都已习惯。
　　陆夫人又正了颜色向着墨玉云莱吩咐：“你们两个也要好生替少夫人注意着，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只找你们二人是问！”
　　“是。”二人被夫人这脸色吓得有些讪讪。
　　敏之忙拉了陆夫人的手过去：“怎么母亲好好的忽然这么凶，可别吓坏了你的孙儿才好。”
　　“吓坏便吓坏了。只要你身子无妨就好，孩子么，总会有的。”
　　敏之倒没想到陆夫人竟能疼自己到这个份上，心里暖暖的，眼睛酸涩似是要掉眼泪，忙扯开了话题。
　　“母亲，我看下头园子里那些人忙了许久了。是要种什么？”
　　陆夫人探身望了一望：“哦那个啊，先时铭儿来信说想在园子里种些牡丹，他们这是在分苗。”
　　“真的？”
　　敏之已看了两三日了，那矮矮的不甚扎眼的小花秧子，竟然是号称花开时节便要名动京城的牡丹？若是不说，倒是真没看出来。
　　“对了，照隶铭前日那信里说的，再两三日他便要回来了，屋子里可有什么要准备的？”
　　“旁的没有，只是还请母亲准备着糖醋鱼便够了。”
　　“你这孩子……”陆夫人抚着她的手，“时时记着他爱吃的，倒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敏之无奈地指了指肚子：“他不让我吃爱吃的，您也不让我吃爱吃的。”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