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发觉了。
鸨儿那里必定是有这种下三滥的药的,可谁也没说过只有她有是不是?
翠凤虽是花魁,映妈妈却是自己妈妈那一辈的,青楼虽是个下贱地,母女的关系却是最大,小辈跑去找“姨”要东西,还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会像翠凤说的那么轻巧?翠凤可不是个没分寸的。
能让她想也不想就冲出去的,必定是平辈,这个人,还能是谁?!
那么翠凤的死……
敏之有些心悸,帐幔里头只听见自己小心翼翼的喘息和砰砰沉重的心跳。
张宗昌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很坎坷,要仔细想一想的话,其实从三试那一天就开始了,也不知道是他太蠢想不透,还是太伤心不愿意想透。所以坐在敏之的客室里时,浑身上下看起来就像个一碰就要炸的球,虽然人已经瘦得仿佛一根韭菜一样了。
敏之看他不时地望向门外,可这里又怎么看得到六层上的动静,还是想来个偶遇?
这男人的脑子真是被驴踢了。
敏之摇摇头。
第一四五章
“咳咳。”敏之放下茶碗,向着宗昌微微一笑,“听说霜红妹妹不愿见理事,是真的?”
宗昌尴尬笑笑:“大先生倒是耳报神灵通得很。”
说完这句。便不再说了。
敏之看他坐在那里,仿佛随时就要唉声叹气一下,却不是往外,乃是向内,所以给人一个一碰就要炸的球的印象。
“大约是妹妹这几日有些忙碌,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大先生也不用安慰我。”宗昌也就在说起霜红的时候眼神能亮一些,“虽说不才愚钝。可真到这份上还不明白倒是也不至于的……”
说完这话,二人相对无声了许久,宗昌大约是不知怎么说,敏之却是没想到这蠢笨呆子真看明白了,却还做出这种种不舍样子,难不成是真爱?
从来真爱就犹如星辰一样可贵,敏之倒是不好意思再去揭人家伤疤了。
没想到却是宗昌洒脱些。
“大先生有什么想问的,直说就是。”
眼前坐着的这位曾是令自己拜倒在她的文采下的大先生,宗昌说话还是很守礼的,且颇有些尊崇意味。只是可惜,没什么精神头。
“张理事这么直接,敏之也就不绕弯子了。”说着示意墨玉带人退出去。
“不知道张先生还记不记得二试时候,我作的那首诗?”
虽然经了情伤,可毕竟是错过了科举的学子,说起文字上的事时好歹眼里有了些神采。
“这个自然记得,大先生那一首诗大气天成,在下看过一遍就不能忘记。”
只这一句话,敏之就了然了。
又问了些有的没的,好歹算是安慰了一番,就着墨玉好生将人送出去。
宗昌走后。敏之坐在窗下发呆,其实今日找宗昌来聊天实在多余,若是定要问个清楚,还不如去问那庞赞化,他那里的料想必还多些。只是不知怎么的,那天隶铭拂袖去后,好些天没有露面,敏之竟然觉得不好跟那位大人再有什么接触。
正出着神呢,一声拖长了的“喵呜----”把她拽回眼前。
团绒渐渐大了,性子野得很,整夜在外头打架,有时候三五天不回来。
敏之一把捞起它:“你又跑去哪里了?看你这脖子上的伤,不怕打得命都没了?”叉贞东血。
虽然性子野。在敏之怀里却温顺得很,只是低低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敏之唤了墨玉备水拿药进来,亲自替团绒收拾伤口。
团绒虽然亲近敏之,对旁人却一点没有给面子的意思,连墨玉近前都要被它恐吓,除了隶铭,竟然没有第二个人能近它身。
“这猫儿也奇怪得很,怎么就这么听小姐话呢!”墨玉在一边看着,眼见着敏之眼里的宠溺,怕她想起那些伤心的事,故意扯了话头来说。
“我也是,身边没有了铭儿,就找些小猫小狗寄情……”敏之只顾自己低低地说,倒把墨玉唬了一跳。
“小姐!”墨玉眼神示意,楼上就是那位的地方,谁又不知道他偷偷看着什么呢!
“你也别紧张,这几日他都不在,放心说话吧不用担心。”敏之想起自己那个被抱走了不曾再见的女儿,手边只有一张攸宁辗转寄来的八个月时的相片,却也在自己入了妓籍时候被自己亲手烧了,这么大个天下,也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
“三奶奶必定会照管好小小姐的,小姐放心……”墨玉这话说得也没甚底气,越说越轻。
“听说那里也不太平,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上海尚且好一点,虽说乱,好歹是自己天下,那边么,怎么都要仰仗洋人鼻息,倒是比租界还不如了,也不知道他们怎样……”
。……
即将入冬的阳光从窗外温柔铺洒进来,透着一棱棱窗格子在地上画出奇怪的纹样,又见纹样渐渐倾斜拉长,带着主仆二人细碎低语交代给了夜色。人常说回忆过去就是老了,若是敏之听见这话不知要怎么嗤笑自己。不服输地折腾了这么些年,待报的仇恨半分没报,却把自己折腾进这么个境地,也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就是带着这样低沉的情绪,敏之进了梦想。梦里只觉得有痒痒的鼻息蹭在自己脸庞边。
“团绒,别闹。”
第二天用早饭时,墨玉递上来一张帖子,是赞化来邀敏之出去游船。墨玉替她挑了一套香妃色琵琶襟袄裙,昨日两人说得有些着魔,墨玉自己醒来时都觉得浑浑噩噩的,好歹娇俏些的颜色能叫人心情舒朗些。
所以赞化抬头见着来人时,眼里的惊喜怎么说都是实打实的。
“多日不见了,赞化。”敏之笑盈盈地自己上了船,仆从们全都留在岸上,乌蓬小舟,只有一个划船的老船家在外头,舱里的动静想必是听不见的。
来之前,敏之也是打听清楚了的,原来各届花魁都有一个“赏”,虽说是赏,却不见得真像听起来那么好听,也不过就是选上一位样貌才学家世尤其好的,促成二人,或是收房、或是相交,随他二人的意,今年的么,想必就是这位庞大人了。敏之坐下,带着笑看他,心里却冷静地计较着这笔买卖,到底是划算呢还是不划算。
“想必大先生已经听说了,庞某在此地不会久留。且就在日前,庞某已经收到了改任的委任状……”
“这是好事啊,敏之以茶代酒,先恭喜了。”
“大先生这……我还没有说改任去哪儿呢。”
敏之心里轻笑一声,其实去哪里还不都一样,只是你必定要携我同去,也算存了救我出牢笼的心,这样的事,怎么看都是好事。
当然,这话并不能说出来。
“敏之是觉得,无论哪里,都比这国中之国要好上许多,这里适合文人墨客,却不适合大人这样想有一番作为的官人。”
赞化多少是存了报国之心的,听见敏之这样说,眼里的光彩就愈发耀眼了些:“第一次听见人提起你时就说是一位奇女子,果然想的都不同旁人,庞某今日就想问一句,不知大先生愿不愿意随某……同去?”
敏之平静地咽下一口茶,微微笑道:“这是大事,容我想清楚了再答复大人。”
第一四六章
“对,是该想好了再说。”
赞化多少有点尴尬,一般这种不是应该立刻就答应了然后千恩万谢么?还要回去想一想,觉得有点悬。
船舱里一时有点静默。两人的茶盏里头都空了,可是只顾着尴尬都未曾发觉要去添水。
最终还是敏之提起了茶壶,给赞化续了水,边动手边说:“大人不用低落,是为了敏之好,敏之又怎么会不懂?”
好歹算是因为这句话解开了些许心结。二人便再聊些旁的。
“大人来上海的时间这么短,就又要去别处了。会不会觉得遗憾?”对一个尚算得上是好官的人来说,各地风土确实是能吸引他的。
“遗憾不是没有,只不过也要看缘分。”赞化笑答,说着瞥了一眼敏之,“但是能遇见大先生,多少还是能填补这些许遗憾的。”
敏之低头,微微一笑,看着很是娇羞:“大人过誉了。”
“没有,”赞化笑得一脸柔和,“初到上海那一天晚上。凤栖楼来了人作陪,那位先生琴艺不错,只是精神似乎不太好,稍稍听了一会儿琴,我就让她去客房休息了,第二天收拾的丫鬟在她房里找打了落下的那张花笺,就是我给你的那一张。那时候我刚刚被贬,心绪不是太好,看见你那诗,却多少有些海阔天空的意思,这才能耐着性子到现在,几个月,实在也属不易了。”
敏之听他言语。自然知道是说的霜红,只是听来完全出于巧合,霜红看着性子冷淡,做事情倒是个深思熟虑的。心里想着,面上还是柔和了神色:“常说人生起落,有峰就有谷,熬过了这一阵,自然就有好的在等着。”
不过是随便一句安慰人的话,听了心里能舒坦,却也实在是没什么大用场。
“那么你呢?”听见她这么说话,赞化忽然抬头盯着她看了一眼,问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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