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长相明丽、性格可爱他是早就知道的,平日里授课时她虽然将那几分顽皮收起来,却还是活泼好动,衬着鹅黄衫儿惹人喜爱。今日她一身雨过天晴的襦裙,站在寺院的菩提树下时倒安静了些,细碎的黑发覆在额前,发簪斜逸,珠花娇俏,清亮的双眸盛着浅淡笑意,倒是别样的姝丽美好。
纤秾挺秀,婉娈开扬。
贺子墨略一出神便即收回,取出个小锦盒交在她手里,道:“这是莲儿和我的心意。”青梅笑着接过,道了声谢,问道:“母亲似乎说,你们要去京城?”
“恩师荐我去国子监读书,准备今年的秋闱和明年的春闱,这几天就要动身了。”
“那……魏三郎要的那张图呢?”
“我在隔壁留了信,让他到国子监中找我。你若见到他,也请转告一声。”
青梅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离别的伤感,便道:“祝愿先生能金榜题名。”
贺子墨淡淡应了一声,恰好许氏三人走过来,贺子墨便将个同样的锦盒给了许怀远。五人同行,青梅挽着贺子莲的手,想到从此两地相隔,难再牵手同游,再看看许怀远极力掩藏的落寞,心中有些薄淡的惆怅。
过了几天,贺子墨带着寡母幼妹举家赴京。许氏带着两个孩子去送别时,贺子莲哭成了泪人儿。青梅也被她哭得有些伤感,眼角酸涩时就听贺子墨道:“哭什么呢,兴许春闱后还会回来。”
额?青梅一愣,抬头看他,春闱后回来宛城,他是想着会名落孙山?
贺子墨了然笑道:“若是中了进士,这边正好有位子空缺,就只是要看我造化罢了。”这么一说,青梅倒高兴了些,也拉着贺子莲劝解安慰,倒叫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
院门前掠过微风,吹得架上紫藤花轻摇微颤,有花瓣打着旋儿飘落下来,落在青梅发间。贺子墨同许氏道别,又让许怀远好生读书,嘱咐青梅别荒废了课业。
马车轱辘声响起,贺子莲自车厢中探出头来,挥手道别不止,贺子墨的目光缓缓扫过,在青梅身上定格了片刻,而后便转身驱车。车子缓缓出了巷子,拐过街角便即消失不见。
许怀远呆呆地瞧着马车远去,尚带些稚嫩的脸上现出些失落,小儿郎轻轻咬着唇瓣,似是在极力克制情绪。许氏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也有些惘然。
青梅瞧着气氛有些低沉,便一手挽着许氏一手拉着许怀远,笑了笑道:“有件好事想说给你们,听不听?”
“当然要听。”许怀远吸了吸鼻子。
青梅便拉着他们往酒馆走:“昨天徐府上来人了,让咱们每天把各样果子酒往那边送两壶,算下来每天得有二两银子呢!昨晚想着给贺先生他们送别的事,倒忘了说。”
“哪个徐府?”许氏闻言也高兴。
“就是城东做文玩生意的那家。你不知道他家多有钱……”青梅滔滔不绝的讲起徐府的名声,说他家一幅画就能有万金之价,更勿论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玩,动辄千金万贯,是个当之无愧的富豪。
说着话穿越热闹的街市回到酒馆时,三人的离别的情绪也渐渐淡了。
生活如常继续,街市上行人穿梭,酒馆里客人往来,长生招呼不过来时青梅也会出去帮忙。只是那么多的客人中,再没有人像魏离那样坐在角落的空桌上沉默着品酒发呆,也不会有人走进后院逗弄小不点儿,听她讲酿酒的故事。
过了一个月,魏离还是没来,青梅那些隐然的期待也渐渐淡去,将心思都放在了酒馆上。何况离上京城的日期愈近,她心中愈是烦闷,倒无暇多想了。
如水平静的生活中,偶尔还是会漾起微澜。比如,从前经过梅子酒馆时目不斜视的吴锦,近来又开始将目光投了过来,偶尔还会进来打壶酒,举止态度依旧骄蛮任性。
从前是姚修武拦着吴锦,她倒也听话。自打姚修武进京准备武举,而郡守大人又开始忙碌秋闱的事后,吴锦那藏起来的尾巴又渐渐翘了起来。当然她并没直接跟青梅挑刺儿,只是那不时泛起的笑意却有些奇怪,仿佛她扯开了大幕,正静候好戏上演。
所以当那穿红着绿的媒婆顶了满脸如霜苍白的粉,手里甩着香气熏人的手帕子进了后院时,青梅便猜到了这是吴锦的手笔。
媒婆姓何,说成过不少好姻缘,所以许氏待她也客气,然而当媒婆道明提亲的人家时,许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姚文远虽非嫡出,但他的父亲是郡尉,在这冬南郡里可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如今他也才十五岁,还没娶妻,青梅进去了虽是个妾,若先生下了儿子,可不就尊贵了?这是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进了府里有人伺候吃穿,总好过卖酒嘛……”
“青梅的婚事早有安排,你老请回吧。”许氏冷着脸打断她,声音也是冷硬。
“哎哟。”媒婆只当是她不满妾室的身份,开口便要夸赞郡尉府上的奢华贵气,许氏却已站起身来:“贱妾还有事要忙,英子,送客人出去。”
这般下起逐客令,媒婆脸上也不好过,堆笑的脸渐渐冷了下来,冷笑道:“许夫人还想着攀高枝呢?实话说了吧,人家就看上了你家青梅非要娶她,遣我来不过是给你个体面,你若不依,哼,瞧你拗得过谁。”一扭身,甩着帕子走了。
许氏气得有些发抖,重重在桌上拍了一巴掌,恨声道:“郡尉府有什么可得意的,还不是卖主求荣换来的富贵!呸!”
见英子送那何媒婆出去了,青梅便走进屋里,瞧见许氏这幅样子倒是吃了一惊,忙上去问道:“娘你怎么了?那媒婆惹你生气了?”
许氏冰寒着脸不说话。青梅并不知是谁要提亲,只当是个寻常人家,便安慰道:“这不过是吴锦不敢当面找碴,寻人来捣乱罢了,过两天就会消停,娘不必介怀。”
吴锦捣乱能牵扯得动郡守府娶亲?
许氏心里又气又恨。何媒婆敢过来,虽然只是纳妾,想必郡尉夫妇也是点过头的,平白无故的他们为何要娶青梅?何况那个姚文远极少出门,怕是连青梅的面都没见过!怎会仅因吴锦的胡闹就让媒婆上门?
思来想去,也就一种可能——果园之事后,姚修武应是提过此事,姚夫人便对这酒馆留了些心。而吴锦是姚夫人的侄女,近来她开始闹腾,想必是同姚夫人提过青梅的名字。姓曲的人,他们应十分敏感警惕吧?
许氏攥着手心,只觉有些冷汗冒出。
也许姚夫人曾过来瞧过这酒馆,然后见到了她呢?当年许氏去看望徐珠,偏巧不巧的和那人起过些冲突,姚夫人或许还记得她呢?那个女人,也许是真的怀疑起了青梅的身份!
通敌叛国的罪臣之女,一旦查出来,青梅的性命怕是要不保了。
越想越是后怕,许氏哄了青梅去休息,自身却彻夜未眠。
☆、第9章 举家上京城
次日清早用过早饭后许怀远去了书院,许氏却把青梅叫到了房间,沉声道:“知道昨天是谁要提亲么?是郡尉家庶出的小郎君,姚文远。”
“姚文远,我不认识他呀!”青梅觉得奇怪。
“怪就怪在这里。你们并不认识,可姚家却铁了心要纳你为妾,这是为何?青梅,那个姓姚的郡尉以前可是你爹的部下。”
这下青梅也觉出不对劲了,想了想道:“他们纳我做妾,是想查我?查出了真实身份便好拿捏,若发现是误会了,多个妾室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
许氏点了点头,恨恨咬牙:“做了亏心事就会提心吊胆,哼,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候看他们怎么死!”
“可是,当年诬陷父亲的奸贼不是何廿海么?”那个当朝太师的儿子,姐姐是皇后,兄长是尚书令,当年兵败后便将责任推诿在她父亲身上,还扣了个通敌叛国的大帽子。一想到如今他闲领官位逍遥法外,青梅便觉得恨恨。
“罪魁祸首是何廿海,这姓姚的郡尉怕是帮凶。当年你父亲的部下都被处置,只有这个人,最初是受罚流放,没过两年就回了朝堂还官运亨通。哼!”许氏愤恨之下,脸上又有悲哀凄凉的神色:“可这些年何家身居高位,前朝后宫皆是他们的天下,也不知曲将军的冤屈何时才能洗刷,唉!”
青梅小小的脸上有些黯然,藏着隐然的恨意。她向来乐观明媚,待人接物总有清甜的笑意,仿佛心中全无烦恼,能让她咬牙切齿愤恨的唯有这件事——
她的父亲曲衡是本朝颇有名气的将军,他出身布衣却练得一身好功夫,又勇猛善谋,从小小的兵丁做起,磨砺多年后积了不少战功。后来徐珠慧眼识英雄嫁给他,到三十岁时时曲衡已经官知从三品的云州都尉,驻守边塞。
十二年前,北边的那勒国驱兵进犯,曲衡率军抗敌,本是稳胜无虞,却在关键时刻坏在了何廿海的手里。
那何廿海是个绣花枕头,凭着他父亲的荫蔽到云州混些战功,却从无打仗的经验,混乱中不知怎么就冲进了敌阵。他是皇帝的小舅子,曲衡自然收到过许多关照他的命令,便冒死率小队亲兵前往营救。
然后,何廿海得救逃脱,曲衡却死在了敌军手里,随后杞国兵败溃退,令皇帝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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