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古怪的那份礼物装在两尺见方的白玉四连方盒中,此时方盒已是打开,隐隐可见其中装着几样物事。
连城璧走到桌前,才看清盒子正中丝绒垫上是一尊白玉雕成、宝石装饰的仕女人像。人像雕琢精细,就连发丝的线条都流畅婉转,显然是出自大师之手,价值不菲。但这并不值得连城璧关注,他真留心的是那人像长得竟然与他的新婚妻子阿碧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唯一的不同,就在这玉人竟然是坐在轮椅上。
连城璧心底火起,杀意顿生。什么人居然敢这样诅咒阿碧!
属下被自家庄主身上突然冒出的寒意给吓得一惊,这送礼的人只怕没好下场了。他边想,边偷偷往后退了两步,这种时候可不好凑主人太近。
只是身为人家手下,有些话不说又不行,他暗地里咬了咬牙,低眉顺目禀报道:“主人,那丝绒底下还夹着一封贺信。”
连城璧手掌一翻,那盒子就飞到他掌心处。这价值连城的玉盒在连城璧眼中却是不名一文,他抽出那贺信,随手就将玉盒掷回桌上。碰的一声响,听得一旁的属下心肝一颤。
信上字迹清秀,似乎出自女子之手,只是笔锋转折处锋芒毕露,看着暗藏杀机。信上字并不多,连城璧只粗粗扫了一眼,就将目光定定落在最后一句:“故人来贺,愿贤伉俪长乐忘忧。”
忘忧……
连城璧心下一颤,唤了一声:“连五。”
屋中凭空出现一个身着灰衣、面貌普通的男子,一旁侍立的下属却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好像屋中多出的那个人一直都在。
连城璧摩挲着手中玉像,只觉那冰凉触感沿着手指沁入心底:“当日让暗卫擒下的小公子如今还在春满楼?”
连五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凡到让人过耳既忘:“三娘如今正看着她。”
连城璧沉默片刻:“让三娘把她送到这里来。”
论狠辣无情,论机巧百变,小公子都可以算得上无人可及,只是连城璧梦中前世机缘巧合下,小公子早早离世,以至于连城璧对此人的了解远不如那相处交锋数次的逍遥侯来得深。可此刻看着手上玉人与那柔中带刚的笔锋,连城璧却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其他人。
忘忧冰魄本就是小公子所创的奇特毒药,其中药性估计连她的主人逍遥侯都未必清楚。此时又有这玉人像在,只怕当真是有什么暗手在。
只是这些手下俱是连城璧悉心培养,一手教导出来,他们的本事自不必说,这忠心世上再是难寻。若是小公子当真逃脱,没道理三娘与连五会隐瞒不报……除非……
三娘与连五不愧是跟随连城璧多年的心腹,办事素来又快又准。
连城璧陪着阿碧祭过祖先,理过库房,再吃些妻子的小豆腐,把美娇娘哄回房中补眠,也不过是日昳时分,容颜娇媚却满面恭谨的中年妇人已经把一个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小姑娘给带到了无垢山庄的书房中。
小公子无疑是个美人,虽然年纪尚小,却肌肤白嫩,一双杏眼又圆又亮,看起来说不出的天真烂漫,憨然可人。此时虽然精神萎靡,却依旧看着赏心悦目。
连城璧狐疑地看着面前人半晌,方才开了口:“多日不见,小公子风采依旧。今日也算是给连某一个机会,当上一回东道主,招待贵客了。”
小公子木然抬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月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折磨,那双能让人沉醉、满是星辉的眼睛此刻一片黯淡,看起来全无当日震慑人心的惊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何必说这些废话,要杀就杀,休想让我小公子求饶。”
连城璧暗一蹙眉,又重新展开:“小公子对连某的待客之道不满意?”
小公子恨恨咬牙:“你暗处偷袭,以多欺少,又何必如此冷嘲热讽,没得失了气度。”
不对劲,这个小公子实在是很不对劲。
连城璧细思当日水牢中所见那不动声色逼人就范,谈笑间杀人割头的小公子,只觉得眼前这人简直就像是心浮气躁的傻子。
更何况这待客之语,本是当日小公子用来调侃连城璧的说法,她现在却自己说这话是冷嘲热讽?除非,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小公子。
连城璧杀气一展:“你不是小公子,你是谁?”
那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嘟着脸,眼中隐隐划过一丝惊讶:“什么我是谁,你这人也真是奇怪,我既然落到你手上,自然不会对自己身份说谎,我就是小公子,你要杀就快点,少磨磨蹭蹭的。”
连城璧视线一转,冲那连五使了个眼色。
连五追随连城璧多年,心知主人未出口的话,连忙躬身:“主人,我们当日入那天宗暗处庄子时,确实只有这小丫头躲在上房里。这丫头身上机关十分之多,当时连七、连十都受了伤,才把她擒下,连夜就喂了化功散送入春满楼。”
连城璧又将眼神落到那自始至终恭谦垂头的艳丽女子身上。
女子不抬头,声音妩媚却态度谦卑:“属下一接手,就以秘法试过,这女子的脸是真的,并不是旁人易容假冒。”
屋中一时陷入沉默,连城璧死死盯着眼前那看着满身骨气,宁死不弯的女子,越看周身气息越沉。
他就算与小公子打交道打得再少,也知道这是个为了活命能使出浑身解数,不要脸皮的女子。
前世她多少次困入萧十一郎手中,那可不是一个不杀人的菩萨。连城璧就听说过,在九死一生之时,小公子可是直接脱光了衣服逼退萧十一郎。更不用说她此生在不敌杨开泰之时,撒泼打滚引得风四娘放松警惕、成功掳走对方的事迹。
这样的小公子,怎么会是眼前这个叫嚣着君子风度,嚷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小姑娘?
可她不是易容,武艺也不差,一身暗器逃生手段诸多也对的上,说她不是小公子,又偏偏寻不得丝毫痕迹。
这件事就算是经历两世,见识过人的连城璧也一时摸不着头绪了。
他眉头一蹙,声音里满是风雨欲来的阴沉:“把忘忧冰魄的药方给我写出来,否则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反正他的目的只在阿碧的安危,此时也没心情去追究这小公子的真假,若是她写不出来,他就把这胆敢骗他的家伙做成药人,让她去陪那像狗一样在厉刚身下苟延残喘的逍遥侯。然后,再去把那写贺信、送玉像的家伙揪出来。
“忘忧冰魄?”小公子眨了下眼睛,停了片刻才开口:“你要这东西干嘛?我不记得药方了。”
连城璧咬牙,一字一顿:“不,记,得?连五,把她丢给药老。”
他现在也懒得管眼前这装疯卖傻、不知真假的小公子了,送信之人既然敢在他大婚之时送上这份贺仪,必定不会再躲在暗处。他要做的,就是擦好自己的剑,等着这不知死活的家伙上门!
阿碧一觉好眠,睡醒之后正巧看见自己的夫君倚着窗旁软榻,半身沐浴微光,笑得和煦的模样。
阿碧睡得浑身软绵,只将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才秀气的伸了个小懒腰:“夫君,你怎么不休息一下呀?”
连城璧长身起立,立刻将床边隐约的微光给遮了个严实。本是半明半暗的内室一下子就昏暗起来。
屋中光线乍然消失,人的眼睛总会有一瞬间变得模糊。这种突然看不清一切的感觉,往往会让人心中生出无法掌控的恐惧,既而慌乱起来。但此刻阿碧却感觉格外安心。
因为屋中另一人的存在。
只要和自家夫君在一起,不论什么都不会让她害怕。连城璧总是会护着她,不会让人伤害她。这样的胸有成足,让突来的黑暗也添上了几分甜蜜,就像是,嗯,就像是天地只剩下这一方静谧空间,世上只有彼此。
阿碧眼睛还没适应光影变化,就感觉到身旁的床边微微一动,连城璧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那双被阳光烘得热融融的手掌贴着她的小脸,微微干燥的手心里也是阳光的味道:“因为我要看着我家青青啊。”
阿碧蹭着自家夫君的手心,嗅着那熟悉中又添上几分清新暖意的香气,就像是被顺毛的小宠物。
阳光的味道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更何况这还是自己心上人带来的阳光:“我又不会走。”
连城璧任由小妻子像是觅食的小动物一样乱蹭,眼中深沉,声音温和:“也是,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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