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七姑娘唯独觉着她儿不乖淘气的一条。不愿纵他养成吃吃歇歇的坏习惯,但凡她奶水足,七姑娘总是亲自喂养。
“使人抱进来。”他也干脆。话毕,埋进她胸口。说好的“躺会儿”,便换了另一幅光景。
于是这日清早,世妃喂养诜哥儿,因着屋里多出一人,便多了几分不为外人道的香艳缠绵。
待得将诜哥儿与自个儿拾掇好,已是日上竿。那人照常往春秋斋理事,七姑娘抱着诜哥儿到东苑请安。许氏是过来人,虽与赵国公谈不上如何融洽,可七姑娘一行明明白白比平日迟了约大半个时辰,这里头的门道,许氏心里一清二楚。
做母亲的,撞见世闹出的荒唐事儿,尤其世妃当下还含苞待放,水灵灵立在眼前。婆媳两个见了面,难免生出几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尴尬来。
许氏听她回说诜哥儿乖巧,吃足了奶水,遂只留下金孙,挥手命她退下。许氏心知,这事儿多半赖不着她,她那软绵绵的性,何曾拧得过世。
教训无用,也就无意多说。
七姑娘只觉丢人丢到东苑来了。见许氏跟前单妈妈笑眯眯替她打了帘,那笑里分明透着几分老怀欣慰的夸奖跟鼓舞,七姑娘脸上一烫,落荒而逃。
“如今姜昱到了何处?”
处置完正事,顾衍突然记起昨晚她还问起她兄长回泰隆吊唁,何时回京。于是看向公孙。
公孙了然一笑,自然明白他家世这问,却是代世妃开口。
“姜二爷前日已到了渡口。因天色已晚,并未进京。昨日午前动身,经大悲禅院,特意进山探望了故人。今早向府中递了信,请您准许他进府,探望世妃与尚未见过的侄儿。”
顾衍本已要出门,乍闻姜昱半道拐去了别处,复又坐回去,屈指敲敲书案。
“故人?”
以她兄妹二人之亲厚,姜昱回京,不赶着进府探看她母。倒是何人,尚排在姜瑗前头?
公孙也正要就此事回禀。如今正好,世先问起,公孙心头一松,正了容色。
“姜二爷去见的,却是殷家那位。去岁秋节前几日,正值姜二爷离京办差。世妃便请他顺道给殷家那位,带去些秋饼书画。之后如何,下臣不知。只没料到,此番姜二爷回京,当先又去见了那位的面。”
事关世妃兄长,公孙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如实交代。
要说殷家那姑娘,也是命苦。打小寄养在江阴侯府上,过后又被贺家送进宫,做了侧妃。虽则已自请求去,带发修行。可到底是嫁过人,非是尘世中人。姜家二爷与其牵扯出纠葛,尤其如今已登基,这里头的忌讳,不可谓不深。
果然,一听姜昱见的是殷宓,顾衍蹙眉,眼底神色莫名。
“派人去查。他二人何时见面,可有旁人在场?说了何话,停留几时?事无巨细,尽快来报。”
七姑娘不知,她兄长那点儿事儿,已然提到那人案头。
午间用饭,他如期而至。两人安安静静用过饭,他牵她到东苑接回诜哥儿。原本是念及她多日待在府上,家里待得久了,怕她觉得闷。恰逢他今日得闲,便陪她出门逛逛。
哪知在正门口遇上关夫人母,也是正欲出门。燚哥儿见了他,眼珠一亮,挣脱关夫人的手,欢欢喜喜扑过去捉了他手,吵着要与阿舅同往。
这下,即便关夫人再有眼色,可耐不过燚哥儿瞪着亮闪闪的眼睛,一副渴望的模样,眼巴巴瞅着七姑娘。仿佛她不答应,燚哥儿便会异常失望。
如此,七姑娘心里虽也盼着一家和和美美出门游玩一日,可终究不愿让燚哥儿生出那人得了大,便不再疼爱他的想法。于是回头向那人看去,不巧,也正好对上他安静,眼带征询的目光。
他能如此尊重,以她为先,她心里哪里还有不满足。于是笑呵呵主动挽了关夫人的手,腾出他身畔的空位来,正好叫他能一手牵了燚哥儿,一手抱着大。
关夫人感激拍拍她手背。燚哥儿对世,比关爷更多了濡慕与亲近。世妃能如此体谅大,关夫人感谢的话放在心里。瞅一瞅燚哥儿,再瞅一瞅世,末了,目光停在靠在世肩头,呼呼大睡的小儿身上。
同为女,对世妃,不是不羡慕的。
第三八八章 由此及彼,甚为期许
难得出府一趟,一行人在平日最闹热的巷口下了车辇,带着随侍沿途逛过去。
他领着燚哥儿在前,七姑娘挽着关夫人稍稍落后两步。身后春英抱着诜哥儿,世夫妇出行,排场不小。
市井兜售的玩意儿,比起国公府自个儿制的,自是千般不如。可对于燚哥儿这般,被关夫人严加管教,半年也指不定能出一趟门儿的半大孩童来讲,见惯了府上锦衣玉食,乍一看寻常姓家的用物,燚哥儿伸长了脖,只觉瞧什么都稀奇。目不暇接,恨不能走得慢些,多长两双眼睛。
燚哥儿如今个头儿已齐他臂膀高。有他在身旁如此卓尔不群,饶是燚哥儿心里蠢蠢欲动,面上也有样样,端着世家弟的骄矜。昂阔步,袖袍招招,一副既老成,又掩不住少年人雀跃的小模样。只看得关夫人与七姑娘暗自好笑。
“眼下也就他阿舅还降得住他。”关夫人话里带着溺爱,目光慈和,一都眼不离燚哥儿。
就这么一句话,听在七姑娘耳中,不难琢磨出些旁的味道来。
老话都说,严父慈母。燚哥儿母出门,作陪的不是关爷,而是世。能令燚哥儿乖巧听话,生怕叫长辈失望的,也不是他父亲,而是他阿舅。
这其中的关节,七姑娘也隐隐有所耳闻。
据说那关爷素来不是个行端正的。在幽州已是如此,没放多少心思在妻儿身上,倒是颇好听曲儿找粉头。闲来无事,还能邀两狐朋狗友,吃酒斗蛐蛐儿。典型的纨绔弟,不堪大用。
进京以后,有那人压着,方才在府衙里挂了个闲职。油水不多,那关爷也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思进取,反倒借着那人的名头,大事儿上不敢犯,小事儿上头,偷奸耍滑。下了衙,隔差五,聚众吃酒。晚了家去,醉醺醺一身酒气回屋,关夫人本就性软,又见他自打入了京,再没在外沾花惹草,把手伸向屋里的婢。这日,也就这般得过且过了,哪里还有和美一说。
别人家的家事,且又是他阿姊。长幼有序,七姑娘即便看不过眼,也不好插嘴。更何况,不见一家之主的国公大人也没发话不是?
如今听关夫人这般感概,似有感而发。七姑娘只抿嘴一笑,并不说破,心里也能体谅关夫人的苦处。
任谁摊上这么个夫主,日也不好过得如意。
大人的心事,小孩自是不知晓的。燚哥儿见道旁有匠人现制土陶碗,招揽营生。瞧着稀罕,在摊铺前停了停,观望了好半会儿。
走过了,心里还念念不忘。仰头问他阿舅,“咱府上有陶土吗?”“一捧陶土要掺多少碗水,才活得成那般刚好的泥巴?”“既然能做敞口的碗,能做装果脯的罐么?”
燚哥儿声气儿不小,七姑娘在身后听得直乐。关夫人也笑起来,低声斥一句“淘气”。
那人回头,目光不偏不倚,直直撞上七姑娘颇有几分得趣的眼眸。微微眯了眼。
她被他突然回头,仿似察觉她小心思的一瞥,看得心虚别开眼,只挽着关夫人的胳膊四下旁顾。
心里暗忖:他那般好洁讲究之人,生而风雅。就如同这世间许多丈夫,十指不沾阳春水,君远庖厨。
燚哥儿这问,却是问错了人。
世人对他多有恭维——美姿容,善经纶,通乐赋,精谋略。
可却没有一条,是赞他识世间疾苦,懂柴米油盐的。更无需说,捏泥巴这等“有辱斯”之事。
想想他肃着个脸,挽起袖口,一本正经糊泥碗那情形……她心里憋不住笑,嘴角弯弯,引得那人目光一沉,再睇她一眼。
她以为他自恃身份,会将燚哥儿这问,当了稚之言,听过便罢。技巧的扯开话题,就如同他平日,凡事到他跟前,皆是不慌不忙,从容应对。
哪里知晓,他摸摸燚哥儿的头,忽而止步。转身看她,也不多做交代,只冲关夫人递去个安抚的眼色,便带着燚哥儿,复又辗转回到那匠人跟前。
俯和煦道,“心头既存了疑问,何不当面问个明白。”竟是许了燚哥儿近处观摩,亲自上手试一试,寻那匠人讨教。
他摆手免了那已然诚惶诚恐的匠人俯身行大礼。又推了燚哥儿上前,似是鼓励。
燚哥儿小脸兴奋得通红,起初还有些自持放不开,之后得那匠人引导,很快便领会了要诀,玩儿得不亦乐乎。终是露了少年人心性。
关夫人初时对他此举,稍有几分不赞同。可之后听他从旁教诲燚哥儿不可读死书,需多思多问,也就渐渐释了怀。
七姑娘立在门外,头一回见他如此做派,开头那点儿取笑他的心思,如今已被她眼中闪闪的华彩所取代。
原来,他比她所想,更加真实坦荡,胸襟广阔。
于教导燚哥儿这事儿上,他并不避讳,不曾敷衍了事。他不善制陶,便请人代为教导。既不掩饰他的不精通,亦以身作则,替燚哥儿树立了良好的示范。他的威严在燚哥儿面前不损分毫,如是这般,往后燚哥儿对他,除濡慕外,亦多了几分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