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九姑娘啪一声合上窗户。现实的不如意,加之又亲眼目睹姜瑗如何得世子宠爱,心里那把火,越烧越不可收拾。
终究是小瞧了正房太太一屋人,竟布下天罗地网,存心不叫她出头。还有那姜柔,也是可恶。自个儿嫁进宫里,做了人人羡慕的娘娘,明知她被姜昱禁足,却对她托人送去的求救信函,不理不睬。端的可恨!
见九姑娘一脸狰容,她身后那改了名儿,被唤作“阿园”的婢子,小心翼翼给主子提个醒儿。“小姐,过会儿六爷便来了。奴婢再替您梳妆梳妆?”
一听“六爷”要来,姜冉这才缓缓熄了火气。
老话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幸好半月前六爷一行路遇大雨,碰巧到姜昱软禁她的宅子避雨。若非她见机得快,逮住机会,向六爷哭诉她是如何被异母兄长苛待,更表明她乃京中炙手可热的姜女官庶妹,哪里有转圜的余地?
那六爷也是仗义,答应暗地里帮她打探消息,适时的,想法子助她脱困。
这厢九姑娘满心感激,到底没见过世面,只知那六爷相貌堂堂,更有一副侠肝义胆。不知不觉,便生出些女儿家的遐想。却不知那人既被旁人敬一声“朱六爷”,“朱”这姓氏,在燕京,岂能简单得了?
七姑娘不知主动落了旁人全套的九姑娘,这会儿又生出了不该有的歪心思。马车里,她一本正经,严正对那人表明,“姜立是姜立,大房太太是大房太太。姜立帮得,大房太太帮不得。切不可施与她银子,分文也甭给。最多接济姜立进学,不负他一身骨气。”
童氏这人,品行极差,好逸恶劳,全靠向族人伸手,赊银子过活。有借无还!这就好比是个无底洞,他身家虽丰厚,那也是他辛辛苦苦经营来的。她瞧不惯大太太如此厚颜无耻,千里迢迢,竟奢想借她的关系,赖上这人。
第三三零章 越挫越勇的小七
不知为何,姜冉觉得面对眼前人,总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与姜大人的官威不同,九姑娘私以为,这或许是京中权贵子弟,生来便有的“贵气”。
“姑娘可听清了在下方才所言?”座上的男人撇一撇茶末儿,面上和气问她。举手投足,莫不带出令姜冉心折的仪态。
“啊?”九姑娘从倾慕中回神,慢一拍,迟迟回想,这才装出几分茫茫然,“接下来该如何……”眼神空洞,全然没有神采。好半晌,楚楚可怜望着面前的男人,无助请教,“我在京中也是人生地不熟。在家亦不受父母兄长待见,回去了怕是比流落在外更加险恶。六爷大才,可能教我?”
实则她想问:何不径直将我安顿到您府上去?做牛做马,那是客套话。书房端茶送水,贴身伺候,慢慢图个名分倒也不差。
朱六爷抚着拇指上的筒戒,三十出头的男人,养尊处优,正是叫女子最着迷的年纪。姜冉只觉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无比期待能从他嘴里听到“随我回府”这话。
可到底这人只摇了摇头,仿佛替她着想,规劝道,“依在下看来,姑娘不日便要及笄,在家也待不上多少时日。何不看开些,回去认个错,往后嫁了人,又是另一番光景。”
九姑娘随着他这话,心是越听越沉,暗道不好。这便是从来没起过收留她的心思么?脸上一白,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就这么一下扑倒在他面前。真就是一副在家受足苛待,爹不疼娘不爱,孤苦伶仃的庶女模样。
多的话也不说,只一个劲儿磕头。这一手还是从她那没本事的生母身上学来,笨是笨了点儿,好在每每她犯事儿,曲姨娘便是这般跪在太太面前,替她求情。
姜冉不知,她如此孤注一掷,甚而不惜自轻自贱,换来的,不过是六爷与身后谋士,彼此心知肚明,早算计好的相顾一笑。
常言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这姜家贵女,也是一个更比一个有好戏看。宫里一个,国公府一个,这还有个没头没脑,拎不清的。
“姑娘这是作何,还不快快起身。”给身后谋士打个眼色,命他扶了人起来。六爷亲自替九姑娘斟了碗茶,递到她手边。
“姑娘若是心意已决,在下自不会勉强姑娘。只往后姑娘如何营生……”六爷起身,负手在窗前来回跺了几步。步子渐渐放缓,似有了决断。
“姑娘若想长留燕京,最最要紧,需得有个能示人的户籍。”这却是暗示姜冉,既然不肯泄露身份,被人绑了回娘家。一个姑娘,孤身在外,总该有个能说得清的来历。莫不然,在京畿之地,想要盘个铺子做买卖都不成。
九姑娘一听,果真上当。“六爷,我这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六爷能以府上管事远方亲戚的名头,暂且收容我些时日。”
这姜冉也是大胆,轻信人不说,什么事儿都敢开口央求。作假捏造户籍,大周律令,当处以重刑。
“如此,在下也就尽快为姑娘安排个去处。”
姜冉感激涕零,连连道谢。却未看出六爷眼中,亲眼见得猎物入套,展露出的志得意满。
九姑娘如今唯恐身份曝露,被姜家人捉回乡下,于是只将来人送到厢房门外。
朱家六爷携了门客,一派闲适,步下楼去。出了客栈,两人相视一瞥,眼里带着得手的奸猾。
“任他顾衍再城府莫测,妻族出了这般愚钝女子,合该他运道不昌。”
“正是,”谋士附和,回头望望二楼窗前,探出头,恋恋不舍,挥帕的女子,讥讽的笑意更浓。“此女比那刚过门的世子妃,确是千百个不如。想当初多少人算计那七娘子,除去那位的庇护,彼时尚未晋封女官的七娘子,不止凭真才实学,挣出个官身,更使得八王府千金含恨远嫁,一早便香消玉殒。”
提起姜家七姑娘的才名,这谋士也是不敢小觑。因着之前与赵国公府世子联手,双方互通有无,多多少少,也清楚七姑娘的根底。
“这不正合了九姑娘所言,‘嫡庶之别’。”
两人大笑,渐渐走远。
再几日,七姑娘一大早又到东苑请安,不出所料,复又被拒之门外。单妈妈含笑,客客气气言道“夫人尚未起身”,然而门外端着托盘,往里边儿送饭的丫鬟,却是络绎不绝,自她主仆两人身旁经过,打帘子进屋。
“这也太欺负人。主子没起身,哪个敢这般鱼贯而入,往屋里摆饭?不怕吵醒了主子,挨板子么?”回去路上,春英气得满脸涨红。少有气得替姑娘打抱不平,却急急住口。这才想起来,她嘴快泄了忿,可这话听在姑娘耳中,怕惹得姑娘心里更不好受。
七姑娘四平八稳迈着步子,端着手,顺着游廊赏看园中的花树。
春英多虑了,这般冷遇,她在南阳郡姜家祖宅的时候,又不是没碰到过。彼时是江老太太嫌弃她是断掌,没有福分。更不喜太太,对她也就格外疏冷。如今换了国公夫人,同样是冷脸,不过换了人。幼时她尚且能应付自如,没道理越活越没了气量。
“不许胡说。”七姑娘回头,耐着性子教导春英,“就当清早起来散散步。你且想想,是见天的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好,还是就这么走上一遭,回去还能赶上口热腾腾的饭食来得舒坦?”
这般婆媳间变相“冷战”不可怕,可怕的是,全无道理被人挑刺儿。她便听说过,大户人家,主母对刚过门的新妇不满意,翻来覆去使唤人,沏一盏茶,能从早上折腾到午后。那才是受罪。
“咱们只管尽了自个儿的本分,免得落人口实。”七姑娘心宽体胖,心里异常好奇,那人会旁观到几时,才会问起她请安一事。
她觉得每日早起请安,不像是与国公夫人较劲儿,倒像是与他之间的较劲儿。他在等看她何时憋不住,委委屈屈求他相助;而她假装不知他正等她自投罗网,好叫他占便宜。这点儿小事都处置不好,往后他还不随意寻了借口,千方百计的欺负她?
回想昨晚跟他提了膳房的吃食,但凡送到她屋里的,可否添些辣子,那人大方应下,床第间却厚颜向她讨“谢礼”!
七姑娘斗志昂扬,抬起小脸,拿定主意,如请安这般区区小事,绝不向他低头。于是越发有了神采,当真是愈挫愈勇,望着庭院中的景致,只觉越看越美。
春英跟在姑娘身后,瞧见自家姑娘弯起的嘴角,忽而有种光阴回朔的错觉。仿若许多年前,每逢姑娘遇了五姑娘挑衅,也是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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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一章 推回屋,独自看个够!
永嘉二年的冬来得早,外间呼呼的寒风,也挡不住七姑娘欢欣鼓舞,颇为愉悦的心情。
那人已然能够尝试着起身,扶墙微微挪一挪脚步。他走路的姿势还有些僵硬,需得人一旁看护,像她前世看过的那些辛苦复健的病患。可这也是好兆头不是?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步迈出去,往后总能有第二步、第三步。
看他直起身,离了推椅的那一瞬,她眼泪忽然就出来了。多少个****夜夜,她盼着他能好起来,他这般卓然之人,她总觉得,还是如中秋夜宴上那般伟岸笔挺的英姿,才配得上他。
那时她没忍住,当着春英与仲庆面前,不止掉了金豆子,见他扶墙立得安稳,她上前从身侧环了他腰,埋着脑袋,眼泪一滴一滴洒在他衣襟上,抱着他,很紧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