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他唬得脑子里乱麻似的。正夺嫡呢,怎么又跟幽州关氏扯上了干系?这意思,自来在宫里不声不响,独善其身的公子义,也卷入了这场纷争?
如此复杂的形势,她只一想便觉着累人。脑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蹭一蹭,突生感概:亏得是他。倘若当初看上她的,换了燕京来的别家纨绔子,如今整个姜家,还不知要何去何从。要是不幸正好与这人站在对立面儿上……
七姑娘缩一缩脖子,觉着自个儿吓自个儿,果真最吓人。
他看她又卷又密的睫毛,扇子似的扑闪开来,便知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他将她整个儿抱着往上提了提,继续方才被打断的温存。
“仲庆。”她小声提醒,红着脸推攘。
廷尉府衙,掌天下刑律,如此肃杀庄严之地,因了有他,她没觉着像外间传言那般,整个府衙头顶上,都笼着层厚厚的森然阴诡之气,十分不吉利。反倒一进后堂,她时常脸红心跳,不算宽敞的一间屋子里,四处都弥漫着他的气息,就像自个儿家里,令她格外舒心。
他的吻柔和,缓缓递进。不带欲色,只是格外温暖。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他自顾亲近她,半眯的眸子里,专注而幽深。
这厢顾大人拥了七姑娘缠绵悱恻,那头秦王一行,经了快一月,船已行至冀州境内。傍晚时候船靠了岸,需得在此稍作停留,置办些吃食用水。
底层船舱里,昏黄的光影,一灯如豆。幼安面如菜色,病殃殃躺在榻上,环顾四周极为简陋,潮得生了霉斑的木板墙,心头又是一阵翻涌的酸水儿,似要作呕。
随她南下的连翘子欢,两个婢子一个忙着扶她坐起,一个急急忙忙捧了木盆,接她下巴底下。这一路上,郡主犯了晕症,时好时坏,整个人折腾得瘦了一圈儿。
秦王不是怜花惜玉的主,看不得郡主这般晦气样子,撵了她主仆几个到底下一层,住了原本该是侍人的舱房。
郡主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几次不顾身子闹腾下来,那位均是避而不见,像是郡主的死活,他压根儿不放在心上。
如此得了教训,郡主这才看明白眼下处境,痛哭一回,过后开始学着吃那乌七八糟,冒着浓郁苦药味儿的汤水。
连翘与子欢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雾蒙蒙,死气沉沉的木讷来。很是熟练服侍郡主又吐了一回,子欢拧了帕子,仔细替郡主擦净嘴角。
“水。”幼安唤一声,嗓音嘶哑,气息虚浮。嘴里还带着犯呕后的酸味儿,没水漱口,怎么睡得下。
连翘垂着头,眼神空洞洞盯着自个儿的脚尖,说出口的话,轻飘飘回荡在船舱里,似带着莫名的悲怆,绝望无止无休,没个尽头。
“主子,这会儿用不上热水。前头说,得先顾着那几个得宠的舞姬,等供足了她们,才轮到咱们屋里。”
子欢不如连翘,止不住难过,别过头去偷偷抹眼角。
幼安陷在冰冷的被褥里,背后抵着硬邦邦的木板床,睁着眼,望着头顶已泛了黄,破了好几个窟窿的纱帐,许久,一动不动。
好半晌,这才微微转过身,盯着子欢问道,“到了何处?可是停了船?”没感到那股能叫她把胃腹都吐出来的摇摇晃晃,她猜想必是如前几回,又靠了岸。
子欢赶忙收敛起悲色,只道是入了冀州,明日再开船,便算是走过一半儿的水路了。
“冀州……”仰躺的女子,仿佛突然就来了精神头。艰难撑起身,吃力向只开了条细缝透气儿的窗外望去。
这地方,怕是一路上,离泰隆最近的地儿了。
幼安在心里默默合计,抚着心口,呵呵笑起来。冷冷瞥一眼连翘,只唤了子欢近前。连翘那副活死人的样子,她已是厌烦至极。若非跟前就只她两个伺候,她必是要赶了她下船,任她自生自灭。
那人待她再不好,却不能要了她的命。从那难闻的汤药,一日不到便减轻了她的晕症,幼安想明白,他既不打算往死里整治她,她又何必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她绝对不能凭白折腾自个儿,死在那女人前头。
“拿银子去买通个人进来,替本郡主送一封信。”
子欢怀着不安,依言到外头寻人去了。屋里只剩下呆呆站着的连翘,还有纱帐里,那抹清瘦的人影,低声呢喃着,似在咬文嚼字,反复琢磨,信里要如何措辞。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三五个膀大腰粗的壮汉,结伴摸下了船。却是船上几个护卫,耐不住寂寞,往花街里寻姐儿乐呵去了。
船头上一人避在阴暗处,一直盯着他几人消失在巷子口,这才登上宝船顶层,门外扣了扣,得令进屋回禀。
“公子,可是要派人捉了那吃里爬外的回来?”寻窑姐儿,这事儿在军中,委实算不得错儿。只受人财帛,通风报信,却是坏了规矩。
披着身厚重夹袄的男人,懒懒靠在榻上,背光抬起头。摆了摆手,嘴角勾起抹兴味的笑来。
“由他办完事,再捉他打杀不迟。如今动手,那人欲暂不惊动旁人,悄然诱姜家太太北上进京的盘算若是落了空,他又岂会善罢甘休。”
想那人对幼安,也是下得去手。到了这地步了,还不忘再用她一用。
世人皆道他公子丹性情暴虐,玩弄女子,有如家常便饭。可哪里又知晓,最是绝情那个,可未必轮得到他。
第二五八章 变故丛生,该来的躲…
郡守府上,妙娥与幼容守在上房门外,自陶妈妈送了信进屋,太太便不许人进去打扰,只道与陶妈妈有要事商议,连习秋抱了八爷过来,太太也叫人给哄了回去。
“太太,这信可信不得。七姑娘可是从您肚子里出来的,打小就乖巧听话,如今更是刚升了女官。姑娘这样的人品,旁人不知晓,咱府上各人可都是清清楚楚,心头有数的。姑娘万不能做出这样不该的事来。”
陶妈妈话里恨恨的,对这莫名其妙的来信,气不能撕个粉碎。
“坏人姻缘……”许氏目光死死盯在笺纸上,震惊莫名。
老话都说,空穴不来风。不管这阵风是如何刮起来,七姑娘被人记恨上,那人竟不惜失礼也要贸然将信送到府上,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信里说七姑娘德行败坏,使下三滥手段,夺人夫主。而她瞧上的,正是早年到府上做客,有幸见过一面的赵国公府世子顾衍。想起那个少年郎,许氏抱着手炉,眉头深深皱起来,着实难安。
那人要不是生来一副玉质天成,仪容俊雅的好样貌,许氏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心头没个底。偏偏……许氏也是过来人,再将那信通读一遍,信里说七姑娘自晋了女官,便日日跟在那人身旁。
陶妈妈又急又气,一直紧张着,打量太太神色。就怕太太听信了那起子黑心肝见不得人好的,这要是错怪了姑娘,姑娘孤身在外本就不容易,再被人诬赖泼脏水,这得受多大的委屈,陶妈妈想想就心疼。
“太太,若是您实在放不下心,何不去信问问二爷?”
许氏摇头,将那信笺叠好了,放回信封里,压在座屏底下,忧然一叹。“你还不知道他两个?哪回有事儿,不是兄妹两个相互遮遮掩掩,给家里打马虎眼儿。有那看起来好欺负,实则浑身都是心眼儿的丫头在一旁甜言蜜语的告饶,你家二爷的话,哪里又信得。”
太太这么一讲,陶妈妈不说话了。跟着叹一口气,焦虑道,“这样也不成,太太莫不是还打算将此事告知大人知晓?”
这可如何使得?五姑娘那事儿,家里还没揭过呢,七姑娘这头又出了岔子。早前大人可是气得不轻。
许氏紧抿着唇,面色大是不好。半晌,抬手支着额角,闭了眼。另一手捏着绢帕,唤陶妈妈出去。她需得一人清静些,好好儿想想。
陶妈妈依言退出门,正回身放下房门口避风的帐子,忽而,却听太太唤她。陶妈妈一愕,赶忙又倒回去,却见太太神色间带了几分急切,指着后院,命她去带了刚从京里回来没几日,如今正在八爷屋里伺候的辛枝过来问话。
陶妈妈恍然大悟,激动得一巴掌拍向自个儿的脑门儿,嗳一声应是,脚下生风,迫不及待就往门口奔。
等到辛枝被陶妈妈一路拽着胳膊,汲汲皇皇赶了来,跪在厅堂里听明白了太太问话,辛枝心头扑通直跳。抬起眼,眼见着太太与陶妈妈齐齐厉色望着她,辛枝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答话。
七姑娘待她仁善,即便担着背主的嫌疑,辛枝也不得不承认,比起五姑娘来,能跟了七姑娘这样的主子,才是福气。
摄于太太长久积攒下的威势,辛枝心底天人交战。这要是老老实实和盘托出,七姑娘与世子爷那些令她不意间瞥见都面红耳赤的亲昵,太太这厢,实在交代不过去。
辛枝鼻尖急出了汗,低低垂着脑袋,横竖拿不定主意。当此际,便听上首啪一声脆响,却是太太砸了茶盏,遥遥指着她,颇有几分嫌弃她是非不分的气急败坏。
“还不老实说来!你当是帮她隐瞒,便是一心为她好,回报她恩德。却不知如此却真真是害了她。她年虽尚轻,不谙世事,若是被有心人哄骗,遭了旁人的道,日后叫她如何再有脸面,立足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