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此事请恕我不能答应。还请姜姑娘莫要强人所难。”养和殿外,高姑娘低头看着脚尖。明知是失礼,依旧侧身以对,显是不欲与她过多牵扯。
早知她会推搪,七姑娘也不泄气。只站在朱红的抱柱后面,尽量避开旁人窥探的眼光。言辞并不咄咄逼人,可也是开门见山,压着些声气儿,柔里带钢。
“高姑娘若然考不上女官,会甘愿么?旁的不需多说,做了那宫女子,被主子随意配了人,外边儿等你那人,又当如何?即便活着放出宫门,三五年不得出宫见上一面儿。谁又能担保,那人心若磐石,绝不背弃?你既肯接受贾姑娘私下里‘帮衬’,不惜担了偌大的风险,也要为那人搏上一搏。到如今,为何又唯唯诺诺,罔顾了初衷?”
本还处处避让之人,倏然回首,惊愕看着她,一脸惊骇莫名。“你,你怎可胡言妄语……”
十根指头扭着宫绦,面上装出些佯怒,实则眼底已露了怯。原本以为深藏的秘密,捂得严严实实,却不想早被人看穿,乍惊之下,便露了张皇。
“是否胡说,高姑娘心知肚明。贾姑娘帮的不止你一人,只你与旁人有些个不同。”
为何单就挑了她说服?七姑娘也是几经考量,谋定而后动。
“你另有挂念,存了心事。文选虽入了前十,殿考每过一轮,面色便难看几分。直至落到十四,心头怕是已然惴惴,自个儿都觉着晋升无望。反观得了贾姑娘‘提携’另几人,由前十跌落名次,虽则遗憾,却也无甚怨言。于她们而言,保得了前十,算是拣了天大的便宜。若然不成,也是尽心尽力,与旁人无尤。”
早发现这人不同,临考那阵,远比旁人来得紧张。只大致猜想她对女官试看得极重,不愿陷在深宫里,误了韶华。直至顾大人风姿卓然露了面,终究叫她窥见了端倪。
能当着那人跟前,空茫瞄一眼,全然没看进心里,神思恍惚着,望着阙楼怔怔出神。见周遭众人露了仰慕,更牵动悲切。七姑娘大胆猜测,当顾大人跟前能有如此反应,更触景生情,大半是想念宫外边儿,一墙之隔的情郎。
催眠的基础是暗示引导。少不了对人心的揣摩。
说错了不怕,怕的束手束脚,拘泥不敢大胆假定。
稍一试探,果然被她料中。七姑娘窃窃欢喜,只觉五五开的成算,沾了顾大人的光,没准儿还能扶摇直上。
“贾姑娘与我有怨,身后那人,想来是幼安郡主。”司礼监动她,全是明面儿上设的拦路虎。由此可见,刁难她的该是两拨人。能叫一众京中贵女忌惮,使的又是打压拉拢,司空见惯的后宅手段,单只贾姑娘一人,没这份能耐。除此之外,能处处针对她,颇有几分不遗余力,想要将她一竿子打死。这般记恨,也就顾氏还没进门儿的准世子妃。那位天仙似的美人儿。
七姑娘寻常不生事儿,心里却不糊涂。哪些个不待见她的,能掰着指头,大致数得清。
高姑娘紧抿着唇,相扣的指节已有些泛白。难怪了,眼前这人能在小选入了三甲。又硬生生凭着本事,顶着郡主的施压,依旧冒了头。原是个深藏不露,比任何人都会隐忍的。
“即便如此,你待如何?无凭无据,喊冤也没人搭理。”
七姑娘便笑起来。往往对方反问“你待如何”,便是说明底气不足,心里头发虚。这问话本就藏了丝娇蛮。若非不占理,娇蛮又从何而来?
“高姑娘莫急。郡主如何,贾姑娘如何,与我又有何相干?她们自算计她们的,我自迎头而上。谁人笑到最后,这会儿说了不算。之于姑娘,若然肯托付几分信赖,晋升的份额,失而复得,不敢说十拿九稳,八分成算还是有的。”鼓动旁人,自个儿得信心满满。便是三分的能耐,吹也要吹得世所罕见,不可多得。
她挑了这人,还有另一层考量。这位高姑娘,算不得顶顶聪明伶俐人。但有一点儿十分厉害,死记硬背工夫了得。不论是文选,或是殿考前几问,但凡是书上一尘不变,无有争议的考题,十有八九,她能原话照搬出来。
这事儿的好处便是,最末一考,她与她做伴儿,也不指望她机智灵变。只需她原原本本,鹦鹉学舌都成,如何行文,那是七姑娘该琢磨的事儿。
即便调换过来,轮到七姑娘传话,只需她脑子里先过一回,将高姑娘需要遣词酌句那差事儿,揽自个儿身上。她转述时候已然成文,高姑娘只需一字儿不差,挨个儿默在纸上。两人这“搭伙儿”,各取所长,未必不能拔了最后一轮的头筹。
托付几分信赖……高姑娘掐着手指,游移不定。要说姜姑娘的本事,她是信得过的。不像她们,投机取巧,说不好听,便是背地里舞弊。这人是真本事,腹有诗书,要说丁点儿不佩服,那是自欺欺人。
就如她所说,若然她都帮不了自个儿,在场之人,也就没人能打了包票。要不要大胆些,信她一回,落后的排名,还能追得上么?
见她目有挣扎,咬着下唇,迟疑不决。七姑娘也不着急,留下一句“若然真个儿有心,日后做了女官,能进出宫门不说,更有半个官身庇护。”言罢欠了欠身,回头向殷姑娘所在行去。
说服不比恳请。若然纠缠太紧,便落了下乘。这是一场看得见的攻心,磊落离去,毫不拖泥带水,反倒显出游刃有余,叫人猜不出后手。
该说的言尽于此,话里话外没掀开来讲的,但看那人在她心中分量如何。濒死之人最怕便是一丝曙光,逮着了,谁又愿意舍得撒手?
透过槛窗,七姑娘贴着墙角,偷偷瞥一眼里间面容沉静,肃然端方的男人。他倒是清闲,这般放心,就不怕她应付不来?
正抱屈呢,不妨却撞进他看似不经意,施施然侧目当中。
那人眼睛真是好看,只瞧一眼,足以令她心安。他眼中沉静自若,好似能传达到她心底,他既不不操心,她便也跟着静了心。
七姑娘暗自感叹,若然换了是她,他在宫外等她……她,也是愿意的吧?推己及人,彼此中意之人,又是这般青葱的年岁。少了太多顾忌,凭着一股子冲劲儿,也不该轻言放弃。
殿考进行得有条不紊。及至轮到贾姑娘,很是突兀的,竟挑了与七姑娘有过一番接触,说了会儿子话的高姑娘。
廊下窃窃私语,大伙儿恍然明白,这是贾姑娘有意争锋相对,仗着郡主的势,一星半点儿,也不肯给七姑娘留下后路。
七姑娘怔忡片刻,没理会贾姑娘寻衅的眼神儿,漠然移开了眼。
就在众人以为高姑娘必会应下,七姑娘盘算落空的当口,十足惊愕的,却见自来谨小慎微,轻易不开罪人的高姑娘,咬牙避开了贾姑娘锋芒毕露的逼视。声若蚊蝇,近乎低不可闻,懦懦告了声罪。
却是当着众人跟前,给壮志满满的贾姑娘,兜头泼了盆凉水。叫众人始料未及。
只七姑娘含蓄一笑,温和的眸子,闪过丝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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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兵伐谋。最难掌握的,永远是人心。人会趋利避害,但能勾动人欲念的,远远不止财帛一条。会察言观色的好处就在这儿。小七赢了。
第175章 以权谋私
“泰隆姜氏女,殿考,甲等上。今次女官试,三甲次席。燕京殷氏女,殿考……”
汉白玉高台上,随着考官大人揭榜,纷纷扰扰近两月的女官试,尘埃落定。下首侍立之人,有喜有忧。高姑娘得偿所愿,七姑娘摘下第二的好名次。只记起之前吹的牛皮,没能夺了魁首,微微有些赧然。
不过想一想,意外总是防不胜防。她能在明枪暗箭的构陷下,叫背后之人盘算落空,风风光光得了高升,不仅替自个儿出一口气,还没给那人脸上抹黑。真是竭尽全力,了无遗憾的。
果然是心宽之人,前一刻还有那么一丝丝抱憾,紧接着便能自个儿安慰了自个儿。危机过去,七姑娘性子里那点儿随和好商量,渐渐又冒了头。
冯瑛含笑听着唱名儿,最后的手段也叫她见招拆招,逃脱了去,唯叹一声可惜。只道是这趟公子交代的差事,连番遇了变故,怕是难办了。
尤其,还得顾忌对面那位。他一个给人做奴才的,强出头未免嫌命太长。
冯公公通晓的道理,可不是人人都懂。
“干爹,就任她得逞不成?莫不如,趁此机会,既晋了女官,将她强行讨要到内廷当差。公子在内廷,欲要拿捏个人……”
赵公公借着近身奉茶的空子,俯身进言。话没说完,已得了冯公公一记冷眼。那眼神冰锥似的扎进他骨血,默默低了头,再不敢多言。恭敬退下,只鹰眼里那丝阴翳,全不如面上惟命是从。
女官试落定,落选之人垂头丧气退出殿外。接下来便轮到各位大人亲自挑人。
场面上那套推来让去自是少不了。论脸面,谁也越不过国公府这位。顾大人眼皮子一瞭,没这等耐性,虚情假意的周旋。眸子直直落到头排第二人身上,眯一眯眼,薄削的嘴唇缓缓开合。
“本官属意,姜氏女,姜七。”
嗓音低沉,在殿内尤其显得厚重。多的废话一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