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黑黝黝的眸子,阴晦盯在第十四那位姑娘身上。心下急转,想着两相得宜的法子。
欲要说服此人,成败约摸五五开。当真不成,只得破例,暂且将导师的教诲搁一旁,做一回小人。强人所难,若非迫不得已,非她所愿。
七姑娘琢磨着何时上前攀谈,若然没记错,这位先前避开她打量,微微有些腼腆的姑娘,府上是姓高的?正暗自思忖,耳畔突然传来讶异的私语声,方才还宁静的地儿,突然喧嚷起来。
随着众人向身后宫门口望去,却见洞开的朱红大门外,陆陆续续停了几顶靛青软帐的轿辇。当先那软轿帘子掀开,步下一位微微发福,着玄色官袍的大人。离得远,看不真切,只隐约能瞧见那人头顶乌黑的官帽,连并腰间一抹佩绶。
那人之后,又接连下来几人,俱是朝官打扮,连大殿内端坐的考官大人与司礼监两位公公,也被这突来的变故给惊动了,跨出门来,脸上满是狐疑,面面相觑。
直等到宫门外最后一人步下轿辇,廊下几人再站不住,不论心头如何作想,都正了容色,整一整仪容,大步向门外迎去。
七姑娘微张着小嘴儿,杏眼直瞪瞪瞅着那厢一身玄色蟒服,束高冠,身姿笔挺的男人。分明隔着偌大一个前庭,可她就是知晓,那人抬眸直直向此处看来。片刻功夫,目光已落到她身上,停留不过一瞬,复又回头与同来几人客套礼让,相互恭维着进了门。
都是一般无二的官袍,唯独穿在他身上,显出一份别样的雍容贵气。好看得令人炫目。他身形本就挺拔,人群当中极为抢眼。年岁虽轻,却气度斐然,举止从容。
她只觉这人走到何处都是鹤立鸡群。并不处处招摇,盛气凌人。却自有一份沉稳老练,远超他年岁的威仪持重。
冯公公等人迎上去,两拨人寒暄一番,最先下轿那人,徐徐道明来意。
顾衍不动声色,越过冯瑛肩头,远远看她一眼。目光沉静,不辨喜怒。冯公公面上堆笑,侧身恭迎顾大人先请。便见这位略一颔首,无有多的客套,撩袍子大步错身而过,径直踏上通往养和殿的玉石走道。
冯公公笑意不达眼底。眯起眼,望着来人沉稳自若,高华若谷的背影,两手交错插袖管儿里,一路尾随,微微佝偻着背脊,恭敬守礼的神情底下,藏了几许捉摸不定…
第173章 小七,世子怎么会是吃素的?
他是怎样的人物?大周闻名遐迩,尤其在燕京,美名更盛。
留在此地二十位姑娘,除去寥寥几人,俱是在京里土生土长,王城根儿底下,含着金汤匙养大的世家贵女。
早年或多或少,都在燕京观瞻过这位世子,少年得意,策马京华的风采。那会儿他还未及冠,离京前几年,燕京尚能见到这位身影。每回打马行猎,巷子口、坊市重楼,但凡能远远瞧他一眼的地儿,必是人头攒动,推推攘攘。
可惜后来这位离了京,据说去了南边儿。归来时候,已行了冠礼,入朝为官,更一夕之间,与王府定下了亲事。
进进出出乘的是官府轿辇,许是有婚约在身,本不喜招摇之人,行事越发收敛,轻易再难见上一面儿。
几年过去,当初风靡燕京的少年郎,不知成了多少世家小姐出阁前长吁短叹,埋在心底一桩憾事。没能一赌公子玉枢高冠华服,出将入相,必属冠绝燕京的伟岸风流,那些少年时因他而起的仰慕心折,终究不能圆满。
本以为这份缺憾一直埋在心里,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哪里知晓,今日能在终选当口,这般临近,亲见了他朝服加身,潇潇朗朗,阔步而来。
旁人如何喜不自胜,贪看他失了魂儿,七姑娘懒得多看。给自个儿添堵的事儿,她从来不干。
只立在人群当中,小心翼翼偷眼瞄他。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又是一个对着顾大人,芳心暗许,被美色迷了眼的。
顾衍与身旁同僚沉声应付几句场面话,自她跟前经过,只眼梢略作停留,面上却是轻描淡写,越了过去。
七姑娘垂手侍立,唇角微微抿着。他经过那会儿,她心跳如鼓。那若有似无的一瞥,旁人瞧不出来,她却是心知肚明,了然得很。
那一眼像是撩在她心头,酥酥麻麻,叫她想起昨日园子里,他情不自禁,险些失了把控。
这人怎地突然就来了养和殿,之前一丝风声也没知会?
再被传召进大殿,三位考官大人下首,刚好冯公公对面儿,另置了矮几坐席。他安坐首位,透着几分随意,眸子黑得像墨,淡淡向她们瞥来。
伺候的人很是麻利,悄无声息的,上前奉了茶。
“今日终选,位列前十者,得晋秉笔女官,允官衙行走。几位大人此来,却是奉命为九卿所辖各司,亲自相看适当人选,定下尔等来日去处。此间厉害,还望诸位好自为之。”
考官大人一语惊醒了尚有些飘飘然的众人。若非诸位大人在场,怕是早闹开了锅。七姑娘倏然抬眸,只见得他面容平静,敛目端了茶。
什么叫就此决定了日后去处?他之前跟她说的,可不是这样儿!
他说做了女官,便能离了后宫。还能在京里选个僻静的地儿,买栋宅子,安安乐乐过日子。日头升起来便去衙门里抄抄写写,一日很快便过了。傍晚时候归家,四下逛逛燕京的大街小巷,长长见识,凑个热闹。晚上在自家院子里纳凉,摘些瓜果,得空给家里去信,日子不知有多和美。
可这会儿怎就成了各人自有去处?她以为大伙儿都是一个衙门里当差,有专给女官腾出的职位,平日里只需与同届女官来往,接触的人事很是寻常,关系不会太过复杂。
可听大人这话,“九卿所辖各司”……七姑娘眼皮子抽抽。
廷尉衙门,不就正经算在九卿辖下?他既纡尊至此,按照这人的脾气,除了廷尉衙门,他不会乐见她去了别处。
想想这事儿要是成了,日后见天的搁他眼皮子底下。七姑娘虽有欢喜,可也没忘了,被世子看管着,比姜昱还严厉,哪里有自个儿当家作主来得自在?
越是琢磨,越觉不对味儿。当日他慎重其事,半是诱哄,半是胁迫,难得好耐性,与她说道考取女官的诸多好处。他这般尽心尽力,当真一心一意为了她好,半点儿没有存了私心?莫不是他早就算计好,而她稀里糊涂,又掉进坑里?
回想起这人也不是没有前例。彼时他借口诊病,留了她在身边,潜移默化的,诱她对他动心。女学里更是得空便招她近前,叫她熟悉他的亲近,渐渐便习以为常,少了别扭。
他每做一事,从来不会无的放失,没个企图。这般一想,女官试……到了他的地盘,这人之后更加肆无忌惮。
七姑娘后知后觉,恍然以后,早已经迟了。有些恨得牙痒痒,原来他给她画了个香喷喷的饼,那些个园子宅子,舒坦日子,只她傻乎乎信了他!
窃窃的,苦着脸瞅他。只觉自个儿愚笨,他那般早便开始谋划,而她事到临头才想明白,难怪她被他压得死死,如何也斗不过他。
正嘀咕呢,便见他冷眼看来,肃然问道,“你有疑惑?”
那目光森森然,直白得很。便是没指名道姓,只要眼睛没瞎的,都晓得问的是她。
多久了,又是这般,煌然威慑。七姑娘缩一缩脖子,不防他此刻当众人跟前,堂而皇之恫吓她,便是存了一肚子质问,也没胆子这会儿顶撞。
于是按捺下又被他欺负的小委屈,赶忙摇了摇头。
“如此,安心应考。”满意颔首,微微带了些安抚。小丫头不笨,这般快便洞明了他当初对她,确是心怀不轨。
允诺她的好处,他自不会食言而肥。她一心期盼的安乐日子,安乐未必能够达成,只伴他身侧,却是必然。
她想要的宅子,他名下私产尽够她挑拣。下衙后顺道走走,他亦能遂了她愿。两人一道,他虽不喜喧哗,身旁跟着她,能叫她一展欢颜,倒也无妨。
顾大人自个儿拿定了主意,至于七姑娘的意愿,从头到尾,没打算与她磨叽。就她那温温吞吞的性子,他手头事多,没空与她虚耗。待得日后她进了门,多的是时日,随她折腾。
七姑娘苦水儿往肚子里咽。比起顾大人,冯公公贾姑娘之流,都是小菜一碟儿。内廷那些个勾当,左右谋划不足一月。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位,早两年,已心怀叵测,吃定了她。
在这位阴谋诡计信手拈来的祖宗跟前,先前她遭遇的一应不平,全都是毛毛雨,不够看的。
彻底想明白今日这位登门的意图,七姑娘脑子滴溜溜开转。
他此来只一个目的:就等着她顺顺当当晋升女官,领了人回去。颇有些春耕秋收的意味。她就是他亲手种下去的嫩芽芽,他虎视眈眈盯了许久。
今儿要敢不争气,叫他一厢期许落了空。也不用等到落榜成了小宫女,旁人再来收拾她,剥皮抽筋。他这关她就过不去。
先头是携愤,斗志昂扬。如今顾大人到了,七姑娘激灵灵振奋起来,一双杏眼直直盯在高姑娘身上,比星子还亮,灿灿闪着光。
第174章 宫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