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门与周准交代完差事,接过新送到的公文。甫一进屋,便听她在纱帐里哼哼唧唧,猫叫似的,隐隐带了哭腔。
他心头一紧,大步过去一把掀开软帐,旦见她额头一层细汗,屈腿儿将锦被拱起来,左右微微扭动着,清丽的五官皱在一处。
高声传了大夫,他腾出手,弯腰抱她起来,打横搁腿上,以为她是之前晕症未能根治,又发了病。两指柔柔替她摁压额角,俯身轻唤她“阿瑗,可是头疼得厉害?”
前一刻还孤零零一人躺榻上,疼得再厉害,也死死憋着股劲儿。这时候到了他怀里,她鼻子一酸,再忍不住,眼里忽而就含了泪。可怜兮兮冲他叫唤,“难受,肚子疼……”
第151章 羞玉颜(2)
雀室里兵荒马乱忙活一场,到头来,那三十出头,斯斯文文的大夫很是尴尬清了清嗓子。“姑娘这是妇室之症,经脉初动,天葵水将至。”
软帐里的人被寝榻边安坐的男人捉了臂膀,非但不许她往里边儿躲闪,更将她惊慌之下再三不肯请大夫的嚷嚷,当了耳旁风,听而不闻。
七姑娘羞得整个人快要烧得沸腾起来。先头她已是猜出了几分,虽然上辈子从没有受过这般钝刀子割肉似的痛,可自去岁五姑娘来了初潮,她便暗自留了心,心里也是有数的。
偏这人不耐烦听她结结巴巴,含糊其辞。周大人又是个雷厉风行的,拽了那大夫,没多会儿便进了门。她隔着纱帐,只见那大夫歪歪斜斜挎了个药箱,一手还扶着头上的官帽,气喘吁吁,直等在春凳上落了座,腿脚还在嘚嘚打着哆嗦。
这般兴师动,末了诊出个叫人啼笑皆非,分外难堪的结果来。她又羞又恼,滋溜一下挣脱了手腕,赶忙缩被子里,再没脸见人。
她乱了阵脚,而他不过起初讶然,之后,回身若有所思睨她一眼,泰然自若,起身领了人出去。
屋里只剩下七姑娘与春英绿芙,两个婢子好容易能与姑娘说上会儿子话,赶忙凑上去,没等春英开口,绿芙这丫头已喜笑颜开,两手作揖,前仰后合与姑娘道喜。“小姐,天大的好事儿!咱乡下人都说,您这是耕地养得肥啰,只等日后世子爷播种,来年开花结果,便能生出胖嘟嘟的小娃娃出来。”
越说越起劲儿,手舞足蹈,比谁都欢喜。七姑娘正小肚子翻来覆去遭罪呢,甫一听绿芙口无遮拦瞎嚷嚷,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半晌没缓过来。
好在春英是个懂事儿的,一脸羞急,跺脚拧了绿芙耳朵,将她治得再不敢吭声,这才挤了她到身后去,轻声问姑娘拿主意。
“小姐,崔妈妈想得周到,来时便给您备下好几条干净的月事带。奴婢回头就去取来。这几日您需得好好将养,补补身子,以防日后落了病根儿。旁的都好说,只一事儿……”春英犹豫着,面上带了难色,“您再歇世子爷屋里,怕是不妥当。”
女子来月事,大都被男子视作污秽,无不避讳得远些。春英话音方落,便听门外传来世子爷平平淡淡,不辨喜怒,沉声驳斥,“何来不妥,休得胡言。”
便见这人已撩起垂帘,肃着张脸,目光凛然落在春英惊慌的面庞上。绿芙更是不堪,畏畏缩缩躲春英身后,暗地里唏嘘不已:春英姐姐就是死心眼儿,不晓得变通。小姐都是世子的人了,还讲究这许多作甚?这位爷分明是不乐意小姐搬出去。照她说,世子爷指哪儿,小姐便歇哪儿。横竖都是这位爷东风压过西风,问小姐拿主意……这不自讨没趣儿么?
果然,这事儿七姑娘还真做不得主。
夜里被他一如既往,亲密搂怀里。她浑身僵直,如同那翻了肚皮,离了水的鱼。大夫诊脉极准,傍晚时候,果然来了初潮。这会儿她腰上绑了带子,亵裤里多添了件儿色深的旧绸裤。既怕脏了寝榻,更怕与他贴得近,冷不丁便蹭了在他月白的寝衣上。
他闭着的眼眸缓缓睁开,看她佯装睡熟,却不时偷偷摸摸,伸手下去,将他衣袍往外边儿塞一塞,不觉便有些好笑。这丫头,便打算一整晚都这般折腾下去?
“莫要多想。污了袍子,再做便是。”
以为自个儿神不知鬼不觉,哪知他压根儿没睡着。乌漆漆的纱帐里,她被他骤然出声唬了一跳。听清他是耐着性子,并没有怪罪。七姑娘琢磨片刻,被子里小手一点儿一点儿摸过去,逮了他搁她腰间的大手,小心翼翼道,“到底不吉利,还是避忌些好。”
怕他嫌她啰嗦,便握了他尾指,轻轻摇一摇,难得冲他撒娇讨好。
他岂会不喜,反手便捉了她小手,实在爱极她娇憨。心底却也了然。她惯来不信神佛,如今这般忌惮,不过是心里有他,不愿生出丁点儿意外。哪怕,不过是莫须有的瞎想。
“怕甚,阿瑗平日多诵经祈福。心意到了,瑕不掩瑜。”立时便觉出她指头颤了颤,枕边小脑袋忽而转过来,虽看不太清,却能就着稀疏月色,瞧见她亮晶晶,忿忿的眸子。
这人总是这般,好好儿与他说话呢,但凡他觉着不中听,便与你东拉西扯,末了,错儿又归到她课业不用功上。
她一番好心,他全数领受。抬手抚弄她眉眼,她眸子太漂亮,脉脉含了秋水,盈盈流转,扰他心安。
“用过红糖水,疼痛可好些?”
幽暗内室里,她周身缭绕着他的气息,耳畔是他和煦话语,她突然便消停了。他自来是说一不二,另起了话头,便是不欲在此等小事儿上与她纠缠。她的心思,他定然是懂的。就如同此刻,他的用心,她亦是一清二楚。心里暖暖的,怎会不明白。与其她拎着不放,叫他不痛快。不若她顺了他意,他如愿以偿,她也能被他搂着入睡。哪里就真个儿舍得离了他身旁……
想通了,便转身朝向外边儿,主动偎进他怀里。手指头软软戳一戳他胸口,“这会儿不嫌弃,日后也不许反悔。”
他平和的心境霎时便起了涟漪。手掌覆在她背心,将人抱得更紧些。这是她头一回与他提及“日后”,他还以为,在他表明心迹过后,这丫头面皮薄,要得她应承,还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
没听他应她,她正疑惑呢,额上已被他落了个吻。他吻得细密绵长,好似带了慎重。她红着脸,闭着的眼睫,频频眨动。
好半晌过后,待他退去,她才害羞埋进他怀里,想起他之前一问,羞答答回他。“用了热汤水,再沾了您身上热气,如今已是好得多了。”
他默然回想片刻,大夫言说,女子小日子里,切不可沾染寒凉。想来替她暖暖身子,当是有益。再不迟疑,极快掀了她衣摆,手掌顺着滑了进去。
她不妨有此变故,快要蹦出喉咙的惊叫戛然而止。只片刻不到,小腹传来汩汩温热,令她舒服得不由喟叹。
方才甫一接触,他手掌些许战栗,她丝毫未曾错漏。原来,他并未与她有不同。两人这般肌肤相亲,他亦会莫名紧张的么?
她偷偷抬眼,望着头顶这人凌厉的下颚曲线,再细细体会他掌心和煦的暖意,终是闭了眼,安心伏在他胸膛……
第152章 他所给予的
再一日便能抵达燕京。七姑娘当顾大人跟前,抚着心坎,长吁短叹。
“您往日办差都这般辛苦?甫一离京,便是数月。在外颠簸多少时日,再好的底子,也经不住这般辗转劳顿。您从京里来,我不过行了您小半儿的路程。可这胃里,已经快跟外头那河水一个模样,潺潺翻涌着,偶尔还打个浪头。”
才被他看管着,临了篇字。这会儿她得了闲,靠在槛窗上眺望两岸景致,入了畿内,繁华自是非之前可比。
河道上许多往来船只,熙熙攘攘,傍晚还能听见靠岸的渔家吊嗓子,临河悠悠哼起小调。没有丝竹鼓乐,只是最质朴清亮的嗓音,衬着漫天落霞,碧波粼粼的江面,轻易就穿透了耳朵,丝丝袅袅,叫人心醉。
她拐弯抹角的抱怨,实则对文王派了他廷尉衙门的差事,老大不乐意。
公事上她从不过问,这会儿提起来,耐热寻味。他自案后抬头,瞄她一眼,复又埋首书案,下笔就顾氏在南边儿经营裘皮买卖,批了“尽数收拢”四字。搁了笔,端茶抿一口,靠坐在八仙椅上,兴味十足道,“廷尉左监,轻易离不得京。此番是底下人出了乱子,办完差事,捎带你一程。”
她努一努嘴,信他满嘴胡诌才怪。底下人出了乱子,明察暗访还来不及。他乘着偌大的宝船南下,肆无忌惮,就差锣鼓开道了。当旁人傻子不成。
“唬人。”她娇声嘀咕。
他捻起盖子,轻轻磕一磕茶碗。好看的眉头微扬,揭破她暗藏的小心思。“明知故问。非要听本世子亲口说,是为接你,专程走这一趟,才肯甘心?”
被他戳穿了底细,她唰一下回头,独留给他个窈窕的背影。不叫他发现,她唇角眼见的,勾起个腼腆的笑来。
小丫头实在有趣。害羞了,不叫人看,只脑袋上簪的步摇,流苏微微摇曳着,明晃晃诏示着她心里的欢喜。
他靠坐静默看她。一身鹅黄的纱裙,梳了高髻,后颈露出白花花一片儿,比头上珠光宝翠,更叫他垂涎欲滴。她倔脾气与他怄气,他知晓过后,岂能放任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