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要见姑娘,这船上谁人挡得住?那位从京里千里迢迢追到泰隆郡来,谁要不开眼,这时候当了绊脚石,那位一发火儿,保不准得丢河里去喂鱼。
瞧绿芙那没出息的窝囊样,春英心头也怕,可到底偏向姑娘,不断给自己鼓劲儿。不怕的,她只需规规矩矩见了礼,只说姑娘晕船,身子不妥当,早歇下了。世子爷总不会光天化日,硬闯进门儿,坏了男女大防。好歹那位爷还有婚约在身的,总该顾忌着些。
心里盘算的好好儿的,直等那位爷到来,冷着脸,将她与绿芙赶出去,耳畔重重关上了门,春英还怔楞着,久久回不过神。
方才她就没胆子抬眼瞧世子。只是听见叩门声,低眉顺眼过去开了条门缝。小心翼翼回禀过七姑娘已然歇下,那位已是一掌拍开了门,吓得她踉跄向后退去,还没站稳,便被世子冷着声气,斥退了出来。
与春英不同,绿芙仿若如蒙大赦,抱着春英臂膀,心里很是后怕。转念一想,好歹她提早给姑娘报了信儿,想来以姑娘的聪慧,心里该是有数的。遇上世子,定然能够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两人被赶出船舱,惊吓过后,抬眼环顾四周。这么一瞧,更是惊怕。本还觉着宽敞的甲板上,周大人领头,身后站着两列重甲佩刀的侍卫。跟上回去麓山见到的国公府私兵不同,个个儿腰间都佩了鱼符,全是衙门里当差的。
春英比绿芙见识多,瞧清楚这些官爷腰间的佩绶,比照田姑姑之前教导,不大敢肯定,却觉着该是廷尉衙门里的官差。
“春英姐姐,这些人面相好凶。”绿芙躲在春英身后,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排场,跟郡城里缉拿要犯,颇有几分相似?
春英赶忙捂了她嘴巴,牵着人,偷偷退到角落里去。才站定,便见辛枝跟在五姑娘身后,许是听见外头动静,推了门出来。
主仆两个一见外头这阵势,立时变了脸色。想退回去,却被周大人出言制止,很是客气,抬手示意,请五姑娘上宝船稍待。
说是有请,神情跟口吻却透着毋庸置疑。
不晓得到底发生何事,姜柔狐疑着,没敢多问。目光落在春英绿芙身上,犹豫半晌,再瞅瞅七姑娘紧闭的房门,终是有礼应下,领着辛枝简云,只带了随身包袱,被人护送上了宝船。
暗自掂量着,周大人既是恭敬守在门外,春英绿芙也没在七姑娘跟前。总不能是七姑娘一人留在屋里收拾包袱。如此一想,立时恍然。
“小姐,这宝船好生气派。”登上台阶,进了二层收拾好的屋子,见没了旁人,简云惊叹着,兴奋不已。头一回见这般富贵,不免有些激动得忘了形。
五姑娘心头也是阵阵激越。只看这船通身华贵,龙头凤尾,船身长八丈有余,朱漆抱柱,琉璃瓦片,四面儿都挂着各式火红的宫灯。方才她站在舢板上,抬头仰望这庞然大物,瞧着船舷比寻常人家房梁还高,只觉自个儿无比渺小。
能借世子东风,这般体体面面往京里去,五姑娘之前想也没敢想。毕竟,都说世子爷与王府郡主订了亲。七妹妹此时,身份很是尴尬。这时候世子能来泰隆郡,还这么张扬着接了人,先前五姑娘还隐隐不安,觉着七妹妹失宠,便少了世子爷这层依仗。如今看来,却是她杞人忧天,白操心了。
推开窗户,俯瞰底下那只乌篷小船,五姑娘眼里止不住露出几分羡慕来。世子能这般待七妹妹,才刚定亲呢,也不顾那位未过门的世子妃如何作想,这份心意,真真难得。七妹妹若能一直拢着世子的心,日后还怕进不了国公府的门儿?一个贵妾,也不是不能肖想。
听闻外间零落的脚步声远去,七姑娘屏息躲被窝里,蒙着脑袋,如何也不肯露面。她设想过太多与他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有她狼狈晕船,而他半路劫道。
他立在榻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明知不管用,依旧缩头乌龟似的,对他避而不见。来时路上抑制不住,心里于她全是惦念。方才在门外,无人知晓,他竟生出片刻情怯。
如今看她笨拙躲他,与他方才一瞬踏步不前,何其相似。于是心里瞬时塌了一角,见了她,才觉出久违的温软来。
于她,他总是极易动容。
俯身靠近些,指尖挑起一缕铺在软枕上乌黑的发丝。放鼻端嗅一嗅,俊逸的面庞上,透出抹压抑的克制。
当真碰着了人,熟悉的气味,如斯记忆犹新,仿若她从未离了他身畔。
他眸色暗沉如海,暗自描摹小丫头长成后的模样,用着比两年前更沉稳厚重的嗓音,轻柔唤她。
“阿瑗。盼你长大,委实不易。好在,终归等来这一日。”话里带了几许无奈,更多却是蔚然心安。多少话想与她道尽,到头来,只化作一句深沉的叹息,融了他朝朝暮暮,经年挂怀。
他低声耳语,隔着锦被跟她捂耳朵的小手,恍惚钻进她心坎儿,仿似离得很远,又近在咫尺。
原来,他也是记得的。他说这话的口吻,跟她生辰那日对她允诺,一般无二。
她心头微颤,酸涩着,委屈得想要落泪。
第145章 所谓内定
懂得他是为她筹谋,她将他布置的课业尽数完成。不敢说韦编三绝,凿壁偷光,却也算得手不释卷,尽心尽力了。
她以为他既允诺了她,依照他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性情,她信他又何妨。
不愿意自个儿止步不前,再给他添了负累。她便默默努力着,白日里瞧不出不同。只夜里一个人,安安静静躺在纱帐笼罩的一方小天地里,瞧着帐子里柔和的光,总会想起他极少时候,浮在嘴角暖暖的笑。
他在外头极少给人好脸,可真要笑起来,衬着那张令人嫉妒的俊脸,真真是好看。
每每他遣人送信,或是赠她京里头的稀罕玩意儿,她总是格外珍视,不假他人之手,一一收拣起来。
自与他离别,她便藏了心事。看他字里行间莫不透出深切的惦念,她心里酸酸甜甜,亦偷偷放了他在心上。默默期许着,许多次想着他说的“长大”,猜想之后该是如何光景。
便是这般对他信赖,到头来,却等到他与郡主定亲的消息。说不难过,当真是骗人。
她闭着眼,抽一抽鼻头。不想听他说话,他最是惯于哄她。听进去了,保不定她又不争气,会对他心软。更不想见他,他生来一副好样貌,再加上花言巧语,她觉着自个儿未必能免俗。
这会儿他唤她,她只作不闻,一动不动。
瞧她真是与他怄了气,便是他到了她跟前,这丫头也装聋作哑,避而不见。他长长叹一口气,知晓她是心里头不痛快。女儿家小心思,他既乐见她如此,又颇有些不舍得。
弯腰轻巧连着被子捞了她进怀里,他顺势坐下,伸手将她小脑袋拨弄出来。
“闷在里头,也不怕闭了气。”将覆在她脸上的发丝,挑开了别到耳后。甫一瞧清她面容,他眼里幽光一闪而过。取而代之,却是瞬时沉了目色,探手搁在她额头。
两年不见,小丫头已褪了青涩。五官长开了些,少了稚嫩,多了女子的婉约柔媚。幼时已是美人胚子,经了些时日,养得越发水灵剔透。叫他乍见之下,心头便为之一动。
只是她神色疲乏,似有不妥。再是贪恋她容色,也不及她身子要紧。
“阿瑗,何处不舒坦?”话里毫不掩饰,带了心疼。她被他牢牢困住,无力挣脱,想着他既已定亲,还来好言哄她。越想他越可恶,紧咬着下唇,脸庞往被子里躲。
既是察觉她身子不安生,他便再不停留,打横将她抱起,连人带被子,裹着往门外去。
“若然心存怨怪,暂且都搁置着。待得身子好些,自当将其中缘由说与你知晓。彼时若还欲闹腾,也由了你无妨。只如今,乖乖随我上船,看过大夫要紧。”
因着她如今不好,他便软了语气。她没留心他变了称谓,骤然被他抱起,只觉天旋地转,更难受了。低低嘤咛一声,听在他耳中,面色越发不好。
她晕乎乎,仰面朝天,眼睛虚了条缝儿。他步伐很稳,几乎察觉不出行进间的颠簸。她微微睁眼,瞧见他紧绷的下颚,方才是不乐意瞅他,这会儿出了门,总要瞧瞧他要带她去何处。
于是不可避免,瞧见他比往昔更为俊朗的面庞。赌气偏开眼,视线往上挪去,只见碧蓝如洗的苍穹,高远开阔。棉花似的云朵,不知是借了风,还是他走得太快,她总觉得,像是能瞧见那絮絮的白云,悠悠飘荡着。
他拐弯儿时候,她视线也跟着变幻。此在船上躺着静静将养,这般转来转去,神智渐渐迷离起来。耳畔好像听到周大人差遣人去请大夫,紧接着,便是一串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伴着铁器碰撞的声响。
他带她登上船,她虽迷糊,却还是识货的。猛然瞧见这艘了不得的宝船,再看头上帆影蔽日,呼呼兜着风,禁不住惊叹他官威排场。
“身子不适,便收心,老实歇着。”她还没瞧够呢,他已自作主张,沉声喝令,捂了她眼睛。
这人惯来强横,这会儿她跟他哪里还相干?他该去管教京里的郡主,怎么还是盯着她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