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王年前刚跟着裘峙远征西南回来,军功卓著,春风得意得很,听了母亲这个话,嘿嘿地乐起来,很有些得意忘形的倾向。
裘岚看了看宝王,只好敲打他:“你有空也带着雍郎去看看太子,虽说你是哥哥他是弟弟,应该他看你,可毕竟他是太子你是郡王,君臣之分在兄弟之义前头。该做的,你得做——我听说,除了过年在宫里见着,你都连一个面儿都还没同太子照过?”
宝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还好雍郎忽然哗地一声掀翻了茶盘,吓得自己先哭了起来,众人乱哄哄着收拾,又给裘岚和雍郎换衣衫,这才把事情遮掩了过去。
……
六
入了秋,又到了游猎的时节。
昭宗今年兴致很高,所有人去了一趟不说,事后又想起来,单独带着太子又去了一趟。
便是这一趟,出了塌天的大祸。
惊马了。
马匹不知道为什么就惊了。
整个队伍都乱了,几十匹战马互相乱踩乱撞。
太子眼看着一匹马高高抬起了前蹄朝着昭宗的马腹踢去,一声大吼:“阿爷!”奋力从自己的马上飞身而起,把昭宗从马上撞了下去!
父子俩甫一落地,太子便使劲儿把昭宗再往旁边一推!
昭宗晕头转向地往一边滚出去了好几丈远。
但太子就没那么幸运了。
不知道为什么,乱马直直地冲着他去了。
几十匹战马踩踏之下,太子几乎已经不成人形……
随行的裘家小大郎裘铮,在疯狂地杀了十几匹马,止住燥乱之后,血染白袍,跪在太子的尸身前,放声大哭:“三哥!”
昭宗当时便晕了过去。
待太子的尸体送回清宁宫,裘岚和余岩双双崩溃。
裘岚几乎要把随行的所有扈从都杀掉,余岩哭得直接呕血。
昭宗回了宫就倒下了,一病不起。
太子是昭宗的眼珠子,这样的死法,昭宗设想过千万次的危险中,都没有半次类似的联想。
朝野大震。
太子的葬礼办得隆重又哀伤。
这是昭宗倾半生的力气培养出来的最有帝王相的太子,这是裘岚撒手不管却最心爱的儿子,这是大唐朝廷最满意最有期待的将来的帝王,竟然,就这样,被一场莫名其妙的惊马,惨烈地,害死了。
而且,是为了救昭宗而死……
昭宗哀毁伤身,一天比一天衰落下去,再也没有好起来。
……
七
但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太子的意外陨落,并没有导致皇位重新回到嫡长子——宝王身上,而是被昭宗很自然地传给了四皇子英王。
最诡异的是,宝王自己不肯开口去争,大约是因为从一开始父母就没有选他的缘故;但裘岚也没有说一个字异议。
似乎,帝后都认为,理所应当的,皇位可以给一个年近而立却无子息、行迹洒然从不肯入朝办事的四儿子,却不能给一个年近四十又有神童儿子、军功卓著又有结交天下之好的大儿子——
达王觉得有些不公平。
裘岚似乎察觉了他的这种隐约的忿忿,在一个公开的场合,冷冰冰地给自己的大儿子下了八字评语:“恣情纵意、傲慢狂妄。”然后又自己哀伤:“我一个大儿子,被我和圣人惯得没个样子,一个小儿子还没长成,最懂事的太子又这样走了,皇位不给英王给谁呢?”
公然堵住了全天下的嘴。
昭宗躺在病榻上,压根不理外头的种种,他自觉时间不多,他得赶紧把自己需要传下去的东西,一股脑儿教给英王。
所以英王搬进了宣政殿,和裘岚一起,一个住东配殿,一个住西配殿。
昭宗教了英王三个月。
没有挺过新年,昭宗在腊月二十二午后,溘然长逝。
英王跪在闭上双眼的昭宗的床榻前,都哭傻了。
裘岚早一口心血喷在地上晕了过去,余岩抱着她哭得昏天黑地。
有不开眼的官儿上前劝英王:“新皇当登基,陛下节哀,给先帝办丧事要紧。”
英王霍地抬眼,面目狰狞:“我阿爷咽气不过十息,你就急着让我登基?你还有没有点人心?”
一旁的起居郎皱了眉,一边提笔做注,一边口中道:“王未登基,呵责大臣。”
英王冷笑一声,腾地立起,蹬蹬蹬过去,一把抓过起居郎,抖手摔在地上,骑上去,不动对方手臂,一拳一拳狠狠砸在脸上:“我阿爷咽气不过十息!不过十息!你们这群无耻之徒!”
达王在一边,不觉越发心酸,冲过去抱住英王,哭着道:“好孩子,阿叔知道你难受,这群官儿也的确可恶,可现在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啊……”
宝王也站起来,大哭着帮着抱了英王拖到一边:“阿爷刚走,你发什么疯!还想不想让他老人家安心去了?!你少折腾!”然后转向达王:“阿叔,我们都乱了,您帮帮忙吧!”
达王擦了泪,站起来,有条不紊地传令下去,把昭宗的后事办了。
英王由着阿叔和大兄去操持,自己则没日没夜地守在昭宗身边,擦洗时帮着擦洗,穿衣时帮着穿衣,入殓时却不肯让盖棺了,直到煦王来拉他的衣角:“阿兄,我怕……”
英王这才回手抱住最小的弟弟,哭着闭上了眼睛,由着人钉上了棺木。
裘岚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听说英王状似疯魔的行止后,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这个孩子打小儿就孝顺,可打小儿也没像刚过去的这三个月这样亲近他阿爷,他心里难受,由他吧。”
……
八
等到昭宗的后事办完了,大家伙儿拥着明宗陛下办了登基大典,便有人犯了嘀咕:“丧事上大出风头的达王和宝王怎么封?难道要领实衔?终先帝一朝,可都没有王爷们领实衔的例子啊……”
明宗陛下十分干脆,达王爷加了封邑千户,宝郡王、福郡王和煦郡王则都升了亲王。其他的,一事不提,一字不问。
宝王很不高兴,私下里找裘岚抱怨:“弟弟太也无情。便是太子当年,也曾许我领一军,去边疆继续杀敌。如何到了他这里,就这样把我高高挂起了?”
裘岚上下打量他半天,忽然问了一句:“太子死的时候,你在京城还是在猎庄?”
这一句话,问得直接,也问得诛心。
宝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满面怒容跳了起来:“母亲是什么意思?”
裘岚的话却丝毫没有回寰:“你想我是甚么意思,我就是甚么意思!”
宝王气得脸通红,喊道:“阿爷和三弟刚死,母亲就急着帮小四猜忌起我来,母亲这是要让小四做孤家寡人么?”
裘岚冷漠地一个眼风扫过去,森寒入骨:“我丈夫儿子都死得不明不白。虽然为了大局我不肯细查,但是管马的人从上到下一个我都没杀,有朝一日,咱们查将出来,再说其他的!”
宝王的气焰不自觉间矮了一截:“那母亲凭什么确定小四不是那个人?!”
裘岚冷道:“因为小四那阵子在宫里陪我,听到消息当时便呕血昏迷,御医诊了,说是急痛攻心,让万万不要过度刺激!”
宝王被堵得一句话没有,铁青了脸半晌,方咬牙道:“这与小四薄情有甚么关系?”
裘岚随手扔给他一卷黄绸:“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要问而已。不让你入朝,不是小四的主意,是你阿爷的遗诏!他不拿出来念,是给你们大家面子。我告诉你,你也转告其他打主意的人:别给脸不要脸!”
宝王身子一颤,打开卷轴,果然是昭宗亲笔:“……皇子不得已掌兵权,不得超过三年;皇子不得已入中枢,不得超过一年;后世子孙若不欲纳妃嫔侧室,愿其母听之,勿以孝道相强……”
宝王面色灰败,抖着手把遗诏还给裘岚,一言不发,跌坐在榻上。
余岩在一边,实在是可怜他,便悄悄地递了盏热茶:“宝儿,吃茶。”
宝王眼神凌厉:“姑姑,我四十多了!”
余岩被噎得眼圈儿一红,扭过脸去,泪花簌簌。
裘岚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这个儿子变成了什么样子,心灰意冷:“你回家吧。我马上就给四郎立后,然后搬去兴庆宫。你以后少进宫,有事儿去兴庆宫跟我说。”
宝王下意识地反对:“热孝之中……”
裘岚厉声喝道:“是不是要让你弟弟一辈子没女人生不出孩子然后过继你的宝贝儿子当皇帝你才甘心!?”
宝王恼羞成怒,腾地立起,再也不跟裘岚讲母子礼节,拂袖而去。
……
九
昭宗的遗诏除了宝王之外无人得知。
宝王知道,那封遗诏是父亲亲笔,所以母亲不愿意宣布,因为宣布就要封档,收进史馆。母亲大约更愿意抚摸着那上面的笔迹,看着最后一句话微笑。
所以,母亲一定会把那封遗诏留在身边,嗯,也就是兴庆宫,寝殿,密隔。
宝王把这件事告诉了当时看起来还懵懵懂懂的雍郎。
只告诉了雍郎。
——若是没有那封遗诏,那么可以先掌兵权,再进中枢,天下,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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