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王妃想了想,还是悄悄转身,命人把这边的事情如实完整地通报给煦王。
通报给煦王,就是通报给明宗。
这件事,只怕别人做不成,只有自己能行。
煦王妃吩咐完了,心腹宫人也轻悄地快步走了,她一抬头,却对上了邹家大夫人万氏的感激目光。煦王妃心中一动,知道这位夫人也是个明眼人,便微微点头致意。那边万氏也轻轻颔首回礼,动作幅度之小,连身边坐着的几位外命妇的眼神都没惊动到。
坐席中,面色惶然的有,那是就怕大宴上出什么祸事,惹得明宗震怒,三牵四挂地连累到自己家身上,那就是飞来横祸了。
还有些人目露兴奋,显是头一回来大朝节宴上就遇到了如此热闹,觉得十分稀奇,所以兴致勃勃地托腮看戏。
自然,也有那幸灾乐祸的,与裘、邹两家都不睦的人家,比如吏部赵尚书的夫人,吏部崔尚书的夫人,等等,都在口含微笑,身姿不动,优雅地,看笑话。
还有些人,就是利害相关者,如邹家太夫人,如沈家的端阳县君,如到现在依着裘家三郎君、陇右道观察使、兰州刺史裘峰的话不肯去兰州陪伴夫君的裘家三夫人白氏。
☆、259.第259章 有酒
白氏家里也是武将,不过一直在禁军当差,最远时驻扎在离宫,从不曾去过边镇。但对京城里各种官场的弯弯绕绕,白家上上下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心里是极为清楚的。当年裘老将军为裘三郎求配,世人都道白氏的家世门第都般配不上,裘太夫人也多番反对,却被强势的裘老将军一意孤行成了事。
后来,裘三郎在京里能过得如鱼得水,却可以说,大半是拜这位夫人及其娘家暗地里的提点所赐。是以,裘三郎和裘太后这样的明白人,都非常尊重并极其倚重这位白氏。
白氏是个清醒的人,只是裘家除了自家夫君和宫里的太后外,离了裘老将军的弹压,竟然渐渐地一个个地都开始利欲熏心起来,她虽然尽力斡旋解劝,却被裘太夫人和裘大郎怀疑是替裘三郎谋夺国公之位,如今也是百口莫辩,只好在背后多多地做些补救,其他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今日节宴,白氏本来就惴惴不安,只盼着自家的婆母不要闹出什么笑话来。如今倒好,连裘钏都赤膊上阵,只怕这件事,自己是管不了了。
白氏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那边裘大郎的夫人闻氏已经过去照看裘太夫人,便觑个空子,悄悄令人去想办法知会明宗——至少,要把三房从这件烂事儿里摘出来!
……
……
沈昭容此时却面露怪异地看了邹惠妃一眼。
她不知道裘昭仪的心胸最是狭隘、教训下人最是没有顾忌么?她就不怕裘昭仪提出什么逾礼的要求?到时候难不成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受辱?今日可还有她自己的父母亲族在场呢!邹老夫人不要气出个好歹来?
沈昭容越想越担心,不由得面带忧色看了邹老夫人那边一眼。
果然,邹老夫人也有些不安,但她身边的万氏轻轻凑过去在耳边安慰了两句之后,邹老夫人叹了口气,眉头却舒展了开来。
沈昭容心中疑惑,便要收回目光再行看向邹惠妃,眼神扫过,一瞥却看见了端阳县君贺氏正在淡淡地看着自己。沈昭容连忙将目光凝过去,却见端阳县君微微一笑,冲着自己点了点头,目中满是安慰。
这是在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么?难道这种情况下,邹姐姐还有本事翻转不成?
沈昭容想了想。
不过呢,邹姐姐和端阳都是没有把握便不出头的性子,以她们的聪慧,若是此刻都如此镇定地稳坐钓鱼台,那自己瞎操心个什么劲儿?干脆一起看戏好了!
想通了这一点,沈昭容自己微微蹙起的眉头也平展了,恢复了原来笑嘻嘻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托着腮帮子,边吃酒边看戏。
……
……
满座中,其实最不安的是安宁公主。
自己得了好归宿,就算众所周知是邹惠妃的功劳,但自己好歹是大唐公主,驸马又是个无足轻重的待诏,大家大约不会把目光瞄到自己身上来。
但按照刚才煦王妃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如果现在真的有宗室子弟觊觎皇位,然后勾结宫内嫔妃陷害了邹氏,而现在忝居皇后之位的戴绿枝,却是与相关人等亦有勾连的,那么自己设想了千百遍的逍遥自在的好日子就没有了——
安宁公主虽然并没有被裘太后亲自教导,且丽太妃于权谋一道实在乏善可陈,但丽太妃这位当阿娘的却有属于她这种小家碧玉的聪明——她将所有听说过的、看到过的,裘太后对付所有人的事情,都一一仔细地讲给自家女儿听。
安宁公主即便再单纯,被丽太妃这样十几年如一日用裘太后的手段浸染过之后,多多少少,也有属于她天家公主的政治智慧了。
安宁公主很容易就意识到了,虽然自家驸马不是什么重要棋子,但驸马的亲兄长:神策军左将军梁奉安,那可是个太值得笼络的人了!
掖庭驻军唯有两批,一批是羽林卫,专管内宫侍卫和京城防务,一内一外;另一批就是神策军,则负责宫城防卫,尤其是外朝的安全,都在神策军头上——这就等于在羽林卫的一内一外中间,夹了一个坚不可摧的芯!也就是说,如果有人作乱,想要全盘掌控京城和皇宫,就势必要把羽林卫和神策军全都掌握在手中,才能连续突破三重防线。
如今,羽卫大总管沈迈的女儿沈昭容就在宫里,沈迈已经是明宗最可倚重的干将。自己又嫁给了梁家小郎,那么,只要自己的心向着皇帝四哥,梁家大郎说不得便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明宗身边——只怕这也是自家的皇帝四哥笼络住梁家的一个法子罢……
想到这里,安宁公主不由得垂下了眼帘。
是不是,仍旧只是个质子,筹码,交换条件?
忽然,安宁公主想起新婚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早晨,一睁眼,驸马便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口中吐出了一句格外意味深长的话:“若这便是系在颈上的索子,我甘之如饴。”
当时自己还以为这是普通情人间的情话来着……
安宁公主低着头,重新细细咂摸这句话,阴郁下去的心情慢慢地亮堂起来了。
想起驸马的温柔,洒脱,清高,不羁,文采斐然,看透世情——
好吧,若这便是货与的买家,自己便帮着四哥点点银子,又如何?
我甘之如饴。
安宁公主抬起了头,眼神重新恢复了神采。一旦自己的心事想明白,便开始带着些忧心忡忡看向场中的乱局:这样的事情,真闹大了,四哥面上会极不好看的。想一想,自己又实在是分解不来,下意识地,她决定:还是通知他,让他去头疼好了。
回身,安宁公主悄悄地告诉自己的贴身宫女:“把这里所有的事情,快去学与驸马。让他拿主意,我该怎么办?”
宫女低着头,领命而去。
……
……
这边裘昭仪却顾不得满殿的内外命妇什么反应,一心只要好好地折辱邹惠妃一番,给自己的祖母出这口恶气。
是以,一听到邹惠妃根本不讨价还价,一口答应可以按照自己的要求给祖母赔罪,裘昭仪冷冷一笑,心内急转,回头问沙沙:“刚才祖母给我的那几坛子酒呢?”
沙沙忽闪着大眼睛,想了想,道:“婢子偷懒,随手撂在娘娘的翟车上了。”
裘昭仪点点头,微微一笑:“正好,你去取了来。”
沙沙“啊”了一声,吃吃道:“娘娘,十坛呢,都取了来么?”
裘昭仪想了想,道:“先取三坛来吧!”
沙沙这才长出一口气,笑着欢快地跑着去了。
这一番主仆对答,众人都听出了些端倪,知道裘昭仪只怕是想要让邹惠妃吃几杯罚酒,就当给裘太夫人赔罪了,不约而同都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过是小女儿之间的小把戏。
即便再过分,也不过是让邹惠妃醉倒,便出丑,也丑不到哪里去——除非邹惠妃酒品不好,酒后撒疯,否则,睡一觉,明天事情便过了。
沈昭容听了,更是一扬眉:“啊?有好酒?”
裘昭仪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接这句话,又转向邹惠妃,淡然道:“我知道邹惠妃对酿酒一道颇有心得。今日这殿上所有的葡萄美酒,就是邹惠妃的侍女采菲姑娘在司酝司主持酿造出来的,味道竟然不输西域进贡的张掖葡萄酒。”
众人心中都是一动,好些人都下意识地端了面前的葡萄酒再仔细尝了尝。
端阳县君轻轻咂品,却摇头笑道:“裘昭仪不说,我都没注意。这葡萄酒果然不是西域那边的味道。这酒更清甜一些,西域那边的却酸涩得多。”说完,樱唇微动,抿嘴再细品一品后味,方笑道:“不过,咱们自酿的这个,似乎没有那边的葡萄酒后味醇厚。显见的是酿造时间实在有些短。”
便有人轻笑:“端阳县君嫁了沈大将军,倒成了酒中圣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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