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老爷子闹的次数也有些多,闹得大家都不太当回事了。今儿下晌裘三郎亲自来尚药局找人时,大家还都懒懒的。微臣当时不在,待回去听说了之后,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消息又一直没有传回来,就干脆急忙也赶了过去。果然的,这回,老将军差点就没救回来。”
“我们几个私下里议着,觉得应该是心力耗尽,只怕就算用人参吊着,也就是年前年后的事儿了。在那里的,除了裘三郎实在是太过精明,瞒他不过,其他人倒还没发现这个。微臣想着能早一刻告诉圣人,就万万别晚一刻,所以才急忙跑了过来。若是惊了圣驾,微臣领罪。”
邹充仪听着,再看着明宗紧紧握起的拳头,便轻轻伸手握住了他发白的指头,又转头问王全安:“如今才十月底,你说的年前年后这个范围太大了。你给本宫一句实话,有谱的日子,到底还有多久?”
王全安仔细想了想,又屈指算了算,方道:“一个月。撑一个月问题不大,之后就全看天意了。”
明宗听了,眼睛便闭了起来:“只有一个月了么……”
王全安顿了一顿,又问:“此事可要上禀太后娘娘?”
邹充仪皱了皱眉头,想了想,问:“裘三郎可知实情?”
王全安点点头:“裘三郎为人精明,背转了微臣,挨个儿单独套问了到场的御医,几下里一凑,就把实话凑出来了。不过,微臣看裘三郎知道实情后,只是坐在那里发了半天呆,却似乎并没有告诉任何其他人的意思。”
邹充仪低头细思,半天,才道:“知道了。你去吧。即便是告诉太后,圣人也会亲自去。到时候会通知你一起。太后年纪大了,你这里要做好准备。”
想了想,又道:“另外,裘老将军这个样子,只怕太夫人身子也会跟着不自在,你令人都守好了,万万不要出了纰漏——王奉御是聪明人,此事事关重大,尚药局的嘴巴还要你仔细封好了。可记得了?”
王全安看了明宗一眼,却见明宗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心知邹充仪的宠信又上了一层楼,便应诺退下了。
出了门,孙德福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王奉御好快的手脚啊。”
王全安眼睛一眯,微微扯一扯嘴角,露出来一丝笑意,低声回道:“孙公公醒得也很是时候。”
某府,书房。
主人手中书跌落在地,满脸震惊:“什么?老爷子不行了?”
幕僚满脸凝重,手指紧张地开合:“是。黄昏时分尚药局去了第二拨人,其中就包括尚药局奉御王全安。直到了定更,御医们才三三两两地回家。而王全安却不见踪影,不知是还在裘府守着,还是已经入宫见驾。我着人去打听情形,那些御医竟然不约而同地一字都不肯说。可见是有了大变故。”
主人顿时泪水跌落:“老爷子一世英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幕僚倒没工夫去感慨,只是在迅速地计算着自家的得失:“东家,老爷子这一去,裘家树倒猢狲散,那位必要找别人去争军权,咱们的人里有几个很可以用的,是不是要马上开始联络准备了?”
主人一边垂泪一边道:“我心里很乱——你联络吧,此事宜早不宜迟。”
某府,密室。
主人兴奋地一跃而起,拳头乱挥:“太好了!他一死,那个位置就空下来了!那人手中无大将,咱们这次,一定能拿到军权!”
幕僚看着主人一脸喜色,不由得神色怪异起来,呆呆地看着主人脱口问道:“爷,您是在说裘老将军么?”
主人身子一僵,面上尴尬起来,干咳一声,硬是挤出了三分悲戚,然后又忍不住兴奋地低声快速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快去联络各地的将军。就算这次这个辅国大将军争不到手,弄个镇军大将军也行啊!至少,这军方的第一把交椅,不能给那人留下!”
幕僚低下头想了想,道:“爷,您有没有想过,其实现在军中并没有什么人能镇住所有人?咱们的人不行,皇帝的人也不行。所以,不如,咱们上表力陈,让裘家接着掌这个军权?这样,到时候,反而能有三分香火情。”
主人努力让自己从兴奋的情绪中镇定下来,然后用力去思考幕僚的话,却无论如何也定不下心神,便一拍桌子,喝道:“先争一争再说!”
邹充仪等王全安走了,又挥退桑九,方轻轻拉了明宗的手摩挲,低声安慰:“外公不是寻常人,必不会像常人那样痛苦辗转,四郎不要过于伤心。”
明宗的泪跟着这一声“外公”便掉了下来:“我小时候跟着阿娘长大,外公当时镇守边关,一年半载的也回不来一趟。可每次一回来,余姑姑就抱着我去给外公看。我头一回见外公,就拽了他十几根胡子下来。他老人家一根小手指头都没动我的,只是哈哈大笑,还说我有胆量,像他的外孙子。倒是大舅舅看着我可气,在我屁股上拍了几巴掌。后来外公知道了,还罚了大舅舅一顿军棍。”
“那之后,外公和几个舅舅都莫名地开始特别疼我。有一回,外公当我没听见,还跟大舅舅感慨过一回,说宝王哥哥是阿爷阿娘宠上了天的,太子哥哥是阿爷含在嘴里捧在手里当眼珠子一般长大的,只有我,身边绕来绕去只有一个余姑姑,说我可怜,说既然是外家,就该多疼疼我这个孤单长大的傻外孙。”说着说着,明宗说不下去了,自己坐在那里捧着脸呜呜地哭出了声。
邹充仪自从嫁给明宗,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哭得像个六尺孩童,不由得满心里的柔情涌了上来,眼窝里也不由得便湿了,低下身子去柔柔地搂了明宗入怀,低声劝慰:“四郎不伤心,外公已经八十往上的年纪,不论是民间说起来,还是咱们宗室的历史上,都已经算是喜丧……”
“何况,外公一辈子豁达豪爽,也不见得乐意看到子侄们哭哭啼啼的样子。您是老人家拉着手长大的,自然更加明白老爷子的心思。咱们不伤心,高高兴兴地送外公,他老人家怕是还开心些……”
明宗反手抱住了邹充仪,自己住了哭声,可泪水还是止不住:“阿爷去得突然,后来我继了位,外公就不肯跟我过分亲近……可他老人家在那里,我心里就多一层踏实。虽说去年起就没什么好消息,可在我心里,总是觉得外公他老人家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永远都会那样乐呵呵地坐在校场的大圈椅上瞧着我们……”
邹充仪听着听着,便茫然起来,口中不由得喃喃:“四郎,你万万莫要再说下去了……我怕……”
明宗只觉得怀中的玉人忽然身子一抖,心中奇怪,忙扶了她的脸看,果然看到了邹充仪眼中的恐惧:“怎么了?”
邹充仪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我想到,我家祖父祖母,还有母亲,还有余姑姑,以后也都会有这一天……”
明宗心中一紧,一把把邹充仪紧紧搂住,低声截住她的话头:“别说了!别说了!”
邹充仪的双手死死地抓着明宗后背的衣衫,声音还是有些发颤:“四郎,我求你一件事……”
明宗紧紧地抱着她,口中低低地嗯了一声。
邹充仪眼中闪过更深的恐惧和茫然:“若是我祖父有那么一天,即便那时四郎再不爱理我,也请四郎来陪我几日……我不贪心,不用多,就几日,行不行……”
明宗心中一恸,忽然一把捞起邹充仪,自胡床立起,几步便跨到大大的合欢床边……
门外的桑九和孙德福都听到了动静,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僵起来,下意识互相看了一眼,发觉了对方眼中的怪异之后,又都尴尬起来,不约而同地将脸别向了另一边。
是啊,里头这俩人有病么?怎么听到这样伤心的消息,先是哭了两声,接着竟然就能想起,想起那事儿了呢?
更何况,这消息不仅仅是伤人心,还牵涉着国朝的关键重大各种局面平衡——
怎么他俩都不带说正事儿的呢?
☆、177.第177章 制裘(上)
裘老将军即将千古这事儿自然是正事儿,但明宗和邹充仪的床笫之事,也勉强算是正事——绵延子嗣,绵延子嗣,咳咳!
两口子忙完了一件正事,就自然而然进入了下一件正事儿的程序。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没有多少情*欲之念,只是,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面对即将来临的巨大变革而已。
所以,邹充仪下意识地先服侍了明宗用水、更衣,两个人几乎可以算是都穿得端端正正了,才相拥着低声讨论起此事的影响来。
邹充仪的声音细细的:“四郎想好用什么人接替外公了么?”
明宗默然片刻,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军队里树神是需要战争的。先帝在西北用兵半辈子,才竖起来外公这面大旗,我即位日浅,国库又没有那样充盈,实在也是无力对外征伐。如今沈迈他们这一拨儿,资历和经历都太浅,镇压不住外公一手带出来的那些骄兵悍将。”
邹充仪便悄悄地皱起了两道娥眉:“那样的话,只怕有心人就要作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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