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太后缓缓点头,却有微微失神,喃喃:“所以说,万一日后朝堂上、后宫里裘家人有任何的不对头,列祖列宗在前,千载史书在后,肯定都会说,是裘家对不起李唐!”
余姑姑一下子想到裘昭仪,面上一僵。
裘太后何等样人,看余姑姑的表情,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默然片刻,淡然道:“你以后,不要再管钏娘。不要教,不要骂,不要问。”
余姑姑面上隐隐不忍:“总不能……”
裘太后轻轻叹气:“她执念太深,必要趁着还没有酿成大祸……”
皇宫里虽然没有明明白白地戴孝,但因为太后宫中挂了素,所以大家也都悄悄地换下了缤纷的颜色衣裳。
邹充仪倒是不用换,仍旧是青色的长衫,发髻上只是斜斜地插了根莲子米大小的白珍珠长簪,仍旧在窗下写字。但细细看去,却是在抄经。地藏菩萨本愿经。
桑九在鬓边悄悄地别了小小一朵白茉莉绢花。
横翠看着欲言又止,邹充仪却视而不见。
倒是尹线娘,盯了她好几眼之后,忍不住背着人问桑九:“姐姐,后宫没有丧事,你为什么戴孝?”
桑九低下头,叹口气:“裘老将军是太后的阿爷,是我师父的干爷,我人小位卑,别的做不了,也就只有戴个孝而已了。”
尹线娘便问:“那桑姐姐,明儿就是我家阿爷阿哥的祭日,我能在院子里烧几张纸么?”
桑九一愣,随口道:“这样犯忌讳的事儿……”
尹线娘静静地看着桑九,一言不发。
桑九顿时反应过来!
自己是个下人!奴婢!
太后是女儿戴了孝,所以兴庆宫里挂了素。
可既然明宗没有下旨,且自己没有戴孝;太后、皇后也并没有发话,那么,各宫的妃嫔,除了裘昭仪这个亲孙女有特旨发下,就决然不会戴孝。
自己不是裘昭仪!自己甚至都不是皇后邹充仪这样的儿媳妇!自己在礼法上和裘老将军、和裘太后没有任何关系!
自己只不过是个奴婢!
既然邹充仪没有戴孝,自己就不可以越过主子!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真的当自己是半个主子,竟然开始越过邹充仪做很多事情了?
自己是不是,已经僭越过很多很多次了?!
桑九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几乎要燃烧起来,前心后背都是冷汗,急忙一把扯下那朵小茉莉花,低下头,竟然给尹线娘施了一礼:“线娘,谢谢你,你救了姐姐一条命!”
尹线娘看她明白了过来,便笑了,拉了桑九笑嘻嘻地答:“这个谢没意思,姐姐记得往后有好酒多让阿舍给我留些便是!”
桑九紧紧抓了抓她的手,满脸通红地走了。
回到房间,桑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很久,终于等到脸上的红晕下去,才重新梳了头,和横翠一样,仅用与衣衫同色的绮罗条带扎在发上做了装饰,然后安安静静地来见邹充仪。
邹充仪抬头看了她一眼,不露声色地接着低头写字。
横翠则松了口气,轻轻拽拽她的袖子,悄悄挤了挤眼。
桑九微微扯动嘴角,当做回应。
待横翠借故避开时,邹充仪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裘老将军是当世第一名将,不在乎虚名,只在乎到底能有几个懂事的后人。”
☆、180.第180章 暗战
裘老将军的棺椁哪里都没有去,就停在辅国大将军府。
明宗明发的圣旨: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葬先帝陪陵,配享太庙。
老将军是十一月二十九日仙逝的,七七四十九日,相当于裘府连年都过不了。而且,出殡下葬时,恰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怎么着?一个大唐朝都跟着不消停不成?
礼部便有人又忍不住要说话,终于惹恼了明宗,在大朝会上一柄金如意砸到了那个多嘴多舌的礼部左侍郎头上:“那是朕的亲外公!你他妈再多说一个字老子剐了你!”
裘峙在一边早就挽起了袖子,见明宗亲自动了手,心中感动,却也消下去不少火气,冷笑一声,再次笼起了双手,没吭声。
裘峰想了想,却出班说了一句:“圣人,要不我裘家的人都回去守孝三年吧?不然,礼部也很难跟天下人交代啊!”
礼部的新晋尚书崔酲终于不能再装死了,苦笑着跟着出班,截在明宗前头说话:“裘侍郎不要说笑话。当真按制,你裘家需要守孝的何止十人二十人?都回了家,边军就不论了,单是各州府的正官得立马另提起来多少?这不是给吏部赵尚书添乱么?”说着,又对着高高在上的明宗一拱手:“为天下安定计,请圣人下旨夺情,莫要再让人有借口哓哓不已了!”
明宗心中熨帖,白了一边满脸兴奋的赵盟一眼,心道赵家果然用不得了。冷冷开口:“来人,门下立刻写旨来看,朕即刻用印!”
朝上不少聪明人,看出了明宗心中的杀气,这个时候,强项等于白送死,谁也不是村货。
旨意一发,明宗一摔袖子:“散朝!”
下剩的各种朝务,竟然都不议了!
崔酲叹口气,走过去安抚同僚:“别委屈了,圣人自小在老将军膝前长大,最疼他的就是这位亲外公。不说老将军一生戎马,为我大唐开疆破土,单就一位已经走了的长辈,做晚辈的想要给足身后哀荣,你就不该拦着。哪年不过年?今年一个年不过,天能塌了?圣人不是个任性的君主,只不过在亲人这件事上格外多情而已。这是好事儿。总比碰着一位刻薄寡恩、无情无义的主子强。”
裘峙却不那么好说话,走过来,也不多话,砰一把抓住那位左侍郎的脖领子,直直拎到自己一张风霜刻就的老脸跟前,低声问道:“老子一家子在外头打生打死,是不是都不值你一个元宵节?!”
裘峰怕裘峙真的动手打人,连忙过来解救,掰开自家大哥的手,把老头儿挡在自己身后,面对着现下还算同僚的这位,笑容可掬:“左侍郎一向恪守礼法,令人钦佩。我听家兄说,兰州乃至陇右道,都缺少知书识礼之人,想来侍郎家里也缺一块军功,不如下官跟圣人请旨,请左侍郎驾临陇右诸州,教书授礼、教化边军,可好?”
这下子,连崔酲带裘峙,都是身子一僵。接着,二人便都忍不住呵呵笑起来。不同的是,崔酲是苦笑,裘峙是欢笑。
左侍郎早已满脸通红,此刻伸袖掩面,疾步而去。
崔酲叹口气,拍拍裘峰:“老弟,你呀!礼部的事情,你从来不管,只有他给我帮忙,如今倒好,你把他也吓跑了。真是要累死我啊?”
裘峰朝着崔酲拱个手,呵呵笑起来:“崔兄不要叫苦给我听。我又不是傻子。邹家那位三郎早就该动动了。圣人把我调走,不就是给他挪地儿么?你立马就有个上佳的好帮手,有什么可累的?何况,既然我阿爷要停灵,今年年下的一应礼节必定减免,正好让那位邹三练手——你呀,忙不到哪里去!”
裘峙在一边,一脸的“听不懂,不听了”,转身走了。
崔酲却怔住了,上上下下地打量裘三郎半天,方才低声赞叹道:“三郎,你若仍旧留在京里,你裘家必定稳如泰山!”
裘峰听他这一句示好,心中也自安然一半,也微微收了收笑容,叹口气,低声道:“所以圣人才让我出边啊——崔兄既然有此一句,小弟就厚着脸皮请托一句:家兄粗豪一辈子,怕是闹不懂这京里的弯弯绕绕,您受累,多照应着点。”
崔酲微微笑了,竟然伸手拍了拍裘峰的肩膀:“三郎放心。裘老将军英雄一世,我虽然是文官,但心中敬重之意不曾稍减。有我在旁,必不让老将军的后人吃了闷亏去。”
裘峰听他这样大包大揽,心中反而一动,但面上一丝不露,笑着拱拱手,低头去了。
崔酲在后头看着他的背影,扼腕可惜,叹口气,喃喃不已。
明宗问孙德福:“听到他自言自语说什么了么?”
孙德福皱了皱眉头,道:“没听清,但似乎有一句,总不能让邹家抢了先,什么的。”
明宗心思一转,冷笑一声,嗤笑道:“果然,没一个省心的东西!”
邹充仪听说了大朝会上明宗大怒动手的事情,想了想,急命横翠:“立即传话回府里,同裘府正常走动,绝对不许跟他家任何人有任何超出同僚关系的亲密举止!”
横翠一愣:“那若是裘家找到咱们家的人呢?”
邹充仪也冷笑一声,表情眉眼,竟然跟明宗冷笑起来颇为神似:“那就必是居心叵测之人,必要退避三舍!”
一尊已经屹立军中三十年的神,刚送进了太庙;另一尊即将在军中再屹立三十年的神,自己家却去拼命亲近,恐怕是个人都要问一句:你家想干嘛?!
崔酲还是嫩,嫩得多。
老好人当多了,那就,真的,不会当坏人了啊!
裘峰若是不够聪明,明宗怎么会让他去边军?裘岷去多好?那不过是个庶子,与裘峙、裘峰、裘太后都不那么亲近。若是明宗真心想要分裂裘家,裘岷显然是个更加合适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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