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乔似有所觉,低低的呜咽了几声,皇帝道:“不行,你瞧见了,她离不开我,她这个样子,朕也不放心。”
“既然如此,陛下……”殷世德催促道,“臣乃外男,请陛下为娘娘除衣检查伤势,臣在屏风外候着,好让臣知晓娘娘的伤势,以便让孙大人对症下药。”
皇帝总算点头,殷世德便退到屏风外,皇帝跟哄孩子似的哄着蕊乔,在她耳边低声道:“蕊儿乖,五哥给你看看伤口在哪儿,五哥不走。”
蕊乔在昏昏沉沉中任他摆布,皇帝褪下她的衣服才知道蕊乔浑身都是伤,手臂,膝盖,还有腰部和背部……皇帝一一的念给殷世德听。
殷世德道:“诸多伤口必然是被水中暗石所伤,但是腰部和背部的伤口尤为关键,可能会影响娘娘的胎,还请孙大人把脉。”
皇帝当即给蕊乔盖好被子,孙太医等皇帝的吩咐到了便进去给蕊乔请脉,没多久便抹了把胡子垂头一叹,朝皇帝摇了摇头。
皇帝携他出去问话,除了木槿留在里面,三人皆在屏风外。
孙太医道:“回陛下,恕臣直言,情况十分的不妙,娘娘的脉息本有两条,如今一条已沉了下去,只怕那孩子已经……”
皇帝坐在乌木的圆杌子上,气急攻心之下,挥手打烂了一只五彩梅花纹杯。
殷世德劝道:“陛下息怒,而今不是生气的时候,更何况此等动静容易惊吓了娘娘。”
皇帝压抑住心头涌上的团团怒火,道:“孩子保不住了,那大人呢?”
孙太医道:“问题就在此处,娘娘身上带着硬伤,吃了水又有内伤,胎儿此时无疑在腹中已是死胎,若不及时取出来,恐怕娘娘亦有性命之虞啊。”
皇帝的手指止不住的有些颤抖,他好像终于体会到了一些自己父亲当年的心情。
为何那么多年以来不讨父亲欢心,父子间彼此相避,想必当时父亲的处境与他亦有类似之处吧?!
为了保住孩子,牺牲了一个女人,从此以后每当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他的出生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而是他的命是他的母亲换来的,而他的父亲亲自做了这个选择,故此先皇恐怕一生都活在愧疚中……
他兀自出神,那边稳婆急道:“不好,娘娘大出血了,止也止不住……”
木槿端来一盆又一盆的热水,望着盆中的鲜血缓缓化开,,木槿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她蓦地跪到皇帝跟前,啜泣道:“陛下,求陛下救救娘娘吧,请陛下无论如何救救娘娘。”
皇帝镇定下来后对孙太医道:“你无论如何用尽一切的手段也要替朕保住大人。”
“臣领旨。”孙太医微一叩首,立刻忙碌起来,一边下针在蕊乔的三阴交穴催产,一边对木槿道,“你,现在立刻拿着我的方子去煎煮,一滚热了立刻端上来。”又对稳婆道,“麻烦嬷嬷替娘娘按摩腹部往下。”
嬷嬷有经验,马上照办,孙兆临的针也起了效果,疼的昏睡过去的蕊乔‘啊’的一声尖叫起来,睁开双眼,满头大汗的看着孙兆临。
孙太医道:“请娘娘务必坚持住。”
蕊乔喘着气支起半个身子,嬷嬷拿了个靠垫塞在蕊乔身后,孙兆临继续施针,接着木槿的汤药到了,孙兆临吩咐道:“喂娘娘服用。”
蕊乔不知前因后果,但现在她全身疼的厉害,尤以下腹为主,她突然一把拉住孙兆临问:“本宫问你,本宫的胎……是不是保不住了?”
孙兆临低头不语,只道:“请娘娘服药。”
蕊乔挥手打烂了木槿端来的汤药,摇头道:“不会的,本宫不信,她还在,本宫可以感觉得到。”
“娘娘。”木槿哭着跪下来,“请娘娘保重身体,奴婢这就为娘娘再端一碗来,孙大人是在替娘娘催产,虽然孩子提早来也许会有些孱弱,但只要将养得宜,也是无碍的,请娘娘千万不要于此时放弃。”
“真的?”蕊乔将信将疑。
其实木槿的谎话漏洞百出,在场的人都知道,只是没人点破而已。
待木槿重重点头以后,蕊乔才突然松了口气,道:“那你去吧。”
稳婆见惯风浪,始终不动声色,卖力的为蕊乔推拿。
就在这时,屏风外想起皇帝的声音,适才蕊乔的动静叫他一颗心像泡在冰水里,冷的刺痛,此刻他冷冷的开口道:“披香殿赵氏谋害龙嗣,兼又犯了太后的名讳,且数度冲撞龙颜,罪行罄竹难书,特赐死,念她曾是高绥的长公主,就留她一个全尸吧。”
这一切似乎都在海大寿的意料之中,他出去传旨,能听到他尖细的声音吩咐他的徒弟:“老三样,懂了吗?”
所谓的老三样,就是鸩酒,匕首,白绫。
三者选其一,随她愿意怎么死。
可没多久海大寿又进来回话道:“陛下,那赵氏在披香殿里哭闹,说她高绥的大军早已一统西域诸国,陛下若是敢动她……总之,吵吵嚷嚷的死活不肯上路。”
皇帝怫然:“海大寿,你也不是第一日服侍朕了,怎么工夫反倒一日不如一日?就连一个泼妇你们都没奈何?由得她,没法让她闭嘴了?”
海大寿知道这是迁怒,不敢吱声,当下人的,说白了,就得适时的当主子的出气筒,更何况主子眼下压力大,条儿不顺。
皇帝道:“你让芸舒去伺候赵美人上路,顺便告诉她,什么高绥?什么公主?什么一统西域?全部都是痴人做梦!真是个蠢货!她以为朕这段日子忧心战事她高绥就能接近我大覃关隘?殊不知楼兰与高绥积怨之深,数月之前,早就联合了西夜和车师投靠了我朝,高绥数日之前已被我四方大军夷为平地,试问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高绥国?若不是念在她是一个女流之辈,朕今日绝对千刀万剐了她!你顺便也告诉芸舒,赵美人那边事了之后,她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让她自行去内侍监领牌子,她可以放出去了。”
海大寿一惊,连他也不知道这其间内幕,他贴身跟在皇帝身边,也只知道西域战事如火如荼,但每回前线急报,皇帝都将他支开,搞得他对前线战事也是云里雾里,没想到这是皇帝给赵美人下的一个套。而芸舒那小丫头……海大寿的脑海中浮起那张小巧的脸,真没看出来她有那么大的本事,竟是皇帝跟前的人,忙道了声‘是’,加紧脚步往披香殿去。
*
入了夜的披香殿由于人少本就显得空旷而冷清,眼下更是鬼气森森。
几个太监将赵美人打得面目全非,满嘴的血,牙齿都掉了几颗,她还是硬气道:“我要见皇上,有人要害我,如贵人落水并不关我的事,我要见皇上!”
“我是高绥的公主,公主!你们谁敢碰我,他日我必定十倍,不,百倍的奉还!”
太监们嗤嗤的笑起来:“还高绥?还他妈高绥哈哈!高绥都灭国了还高绥!还一口一个高绥的公主,到底有多自不量力!”说着,太监又是‘啪’的一声对着赵美人一个耳光,“如今你连咱家都不如呢,还敢在咱家跟前横,哥几个这几年没少受你的气,一天到晚把‘无根的’‘无根的’挂在嘴上,你这种贱人就该丢到军营里头千人骑万人操!”
赵美人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就在这时,披香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声音悠悠,微弱盈白的月光下,笼罩着一个纤细的人影。
几个太监回头一瞧,立刻束手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唤了一声‘姑娘’,然后彼此互相交换一下眼色,道:“既然姑娘来了,此处就交由姑娘处置。”说着,一一退了出去,顺手还把门给带上。
赵美人抬起头,她的眼皮都肿了,疼的厉害,她费力的睁开眼,看到的竟是芸舒,她高兴起来:“芸舒,是你,太好了!你快过来,本宫有话问你,他们都说高绥灭国了,他们几个王八蛋,竟敢如此对待本宫,你替本宫向陛下传话去,就说本宫可以叫高绥退兵,只要陛下对我网开一面,芸舒?”
她发现她说了那么大一通,芸舒竟然无动于衷,只是站在那里,双手负于身后,一改往日懦弱谄媚,委曲求全的样子,有一种叫人难以言喻的气度。
赵美人吃力的用手撑起了身子,哼笑道:“好啊,宫里果然是一沉白踩,跟红顶白,眼下连我这个主子都使唤不动你了,是嚒!”
芸舒的嘴角微微牵起一个弧度:“主子?我的主子?”
赵美人昂首:“难道不是吗?”
芸舒踱步到一边道:“你知道你从头至尾都错在哪里吗?”
赵美人不语。
芸舒继续道:“本末倒置,究竟在这大覃的后廷里,谁才是主子,你搞清楚过没有?先不论你高绥是强是弱,就算真的兵犯了我大覃的关隘,你高绥也是入不了关的,入了关也翻不了天,做不了主。”
“你——!”赵美人气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喷出来的都是血水。
“撒泼对我没用。”芸舒淡淡道,“听说你不肯上路?”她讥讽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若是乖乖的自行了断,还省了些羞辱,大家夸你一句识大体,懂事,可你居然还要垂死挣扎,给自己难堪,何必呢?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主子从来就只有大覃的皇帝一个,搞清楚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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