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袖终于将脸收拾干净,刚刚站起,就撞在萧茗的胸膛之上,她抚了抚有些疼的鼻尖,轻声问:“门主我们这是要回逍遥峰上吗?”
萧茗嗯了一声,忽然眸中射出些复杂的情绪,让苏袖一时呆愣住。
是她让门主难办了?为什么他会有这等眼神?
苏袖从来是一念即到之人,顿时醒悟了过来,一头冷水从上浇到了下。她终是忘记……自己离开这些日子,便有谁陪着他多长时间。
她收回了手,硬生生地分出一些距离,苦笑着说:“原本有件喜事儿要与你说,现在想来,还是莫要说的好。我不回逍遥峰了,门主自便。”
萧茗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让这娇弱的女子与自己面对面,看着她为自己落下的那些清泪,伸手轻轻拭去。
苏袖愈加难过,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自己太贪心吗?
凤以林绝情,云连邀无情,萧茗寡情。
这一生,简直失败透顶。
她死死咬着唇,不抬头看萧茗的眼睛,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身子,“我知道你又在施舍你的同情与我,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爱你也是我的选择,承担这样的结局,我愿意。”
见萧茗没有动作,她明知道此刻不应太过悲痛,会伤到肚中的孩子。
可是她十年的付出,都不及那个女子一月的陪伴。这叫她如何不痛苦。
“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毁了你的幸福。”苏袖喃喃着,后退了几步,却终于还是被萧茗扯住衣袖,带进了怀中。
她的发髻上,始终戴着萧茗送的那根红珊瑚玉簪。暖阳之下,熠熠生辉。
萧茗低声道:“我只是因为不能忘记养父的嘱托,并非负你。”
他的手置于苏袖的发间,轻轻地抚摸着,“自从有了你,萧茗的心境再不像以前那般一潭死水,与旧人更不能做到不管不顾。是我的错。”
苏袖痛苦地捶打着他的心口,仿佛要将那颗心生生撬出,看看到底上面写着谁的名字。
她哀声道:“江山之大,苏袖也只有萧茗一人。”
她不想没有他,不能没有他。她做不到马上转身就走,做不到让自己的孩子没有父亲。
好恨。
就像是云连邀险些在心口点上一粒朱砂,绯夕烟始终是她与萧茗之间无法跨过的阻碍。
苏袖恋恋不舍地强自脱离萧茗的怀抱,转身看向悠悠长河,那刺骨清寒迎风而起,扑面而来,也让她清醒了几分。
是呢,即便是恨又如何?她争取过,得到过,也体会过,应该也已足够。
明知贪心不可为,却定要为之。总归不是她苏袖的本性。也知晓依着萧茗的个性,原本什么都不用与她说,而解释那么多,更是明确地告诉了她,他在孝与爱上,还是选择了忠于孝道。
一缕长风拂起轻衣,苏袖垂首道:“在马车上,我与云连邀说,逍遥峰的日日夜夜是我心之归处,其实他不知晓,只有门主你,才是我心的归宿。”
放下吧,放下吧。
她颓然转身,将手搁在萧茗的心头,柔声道:“我在外一月,虽偶有动摇,但始终坚定自己的心和行。世间男子皆可三妻四妾,但袖儿一直不喜三心二意之人,若门主欢喜的始终是绯圣主,那些在晏雪山的行径,便是苏袖自己作孽,坏了你们的天定姻缘,本就应该退出。”
苏袖声音轻轻落在实处,却带着无比的惆怅和伤怀,“所以门主,你思考一下,再告诉袖儿,你心之归处在哪里,究竟是想与谁,共度一生。”
她缓缓走回那块青石,沉沉坐下,忽然一阵呕吐的感觉袭上喉头,拼命捂住嘴才压了回去。
萧茗自接手地狱门以来,从不曾将情放在第一位。
至少当年即便喜欢绯夕烟,也不会因为她的背叛而动摇到他所有的根基。可是今日苏袖的问题,却让他真的有所思索。
心之归处。
是绯夕烟日益改变的态度,还是苏袖持久不变的情意。
从很早前,他那被苏袖的温情埋下的种子,如今早已成参天大树。那十年间无微不至的照顾,那生死线上拼尽全力的救护,那风雨里娇柔下的坚定,还有那晏雪山里日夜缠绵的风情;都几乎是下意识的,当她说出那句问话的时候,在脑中自然浮现。
满园花草,那沐着柔光的女子,在灶房之中忙碌的身影,便是他心之归处。
若他放弃了她,那才是真正的傻子,举世无双的傻子。
萧茗那如刀刻般俊朗的面容丝毫没有因为心境的变化而有任何改变。在寒风之中,玄衣黑发,宽肩窄腰,傲然挺立,有若天神。
苏袖这几日之间,事事生变。已然让她的心如止水,被破坏得干干净净。而正因为这诸多变故,让她比以往更加坚强。
若是萧茗选的是绯夕烟,她决定不去逍遥峰。如果是以往的她,哪怕是对方要与绯夕烟在一起,她亦可陪伴左右,只要能看着他便好。
但是现在不同,她若是能坦然地面对才怪。毕竟以往的她从未吐露心声,而现在的彼此,再不可能是当初的关系。
到时候,想办法找到隐居山林的晏雪,结庐比邻,有他在,至少孩子能顺利生下。
萧茗这老半天不说话,苏袖便以为他是不忍心与自己说。
袅娜站起,她柔声道:“门主我走啦。”
顷刻间,就被拦住去路,萧茗很是无奈地执起她的手,沉声道:“与我回家。”
苏袖的眼前,仿若隔了层白纱,朦胧一片。不知怎么的,就喜极而泣。
山高水长,心之归处,便为家。
至少,她此刻有了一个真正的家,让这只流落于世间的凤凰,不再孤单。
为了让苏袖能好好休息,萧茗选了一条官道。若云连邀连这等事儿都办不好,就不会唤萧茗来救苏袖。江湖上的纷争二人依旧是敌人,只在他护送苏袖回家的这条路上,安全即可。
萧茗甚至是心照不宣,彻底清楚了云连邀的心意。
这一路上,苏袖与他将在别苑中的事情说得很是清楚,包括白锦的死。
“只是慢慢我亦是想通。”苏袖抹去眼角的泪,“此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伤春悲秋亦是徒劳,白锦就算在地下也不乐见我一直如此。只希望我们能及时找到墨师傅,别让他做傻事儿。”
“墨昔尘与我约好,一月之后于天狼崖见,想来应是还不清楚白锦之事。”萧茗记起之前白锦的嘱托,她将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自己与墨昔尘,俨然有看穿后事的意思。只是当时他与墨昔尘二人没有想太多,三人说好分头去办,不在长天坊会面,而一月后于地狱门禁地天狼崖话事。
苏袖点头,“若是如此,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能让她缓去伤痛,若是要瞒过墨昔尘,定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萧茗难得劝慰了句,“白锦一生,足矣。”
虽只短短六字,却让苏袖心里好受了很多。是呢,白锦这一生,虽然只短短二十余年,却掌握了整个大庆的珍宝财路,以女子之身博得江湖上连男人都不能匹敌的美名,甚至让江湖第一美人秋夜卿倾心于她,不仅如此,更寻得了自己的真心相爱之人。
这几件大事儿,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是这般年轻就能达到。
所以当世,只有一个白锦。
而以后再不会有第二个。
苏袖松了口气,看向萧茗,终于颇为疲惫地笑了出来。
大约又走了一个时辰,在个村落里寻了处人家借住了一夜,梳洗过后再换上件朴素点的衣裳,萧茗便又带着回复些精神头的苏袖赶路。
二人沿着凤江走到了紧挨着的曹安县,曹安尚属于凤临城的郭城,虽然未能离得太远,但萧茗说,凭他的直觉不会有追兵到来,至少这算是对情敌云连邀勉强的信任。
自从怀孕之后,除了时时会有泛酸的感觉,最大的问题便是容易肚饿。走得又累又饿的苏袖也觉自己撑到此刻委实不易。尤其是看见挑着水果的果农,更是感觉口馋。
匆匆掠过几眼,忽然轻轻扯了扯萧茗。
“嗯?”
她羞赧地道:“累了。”
萧茗环视了下四周,指着不远处的同福客栈说道:“今天就早些在那里歇息。”
苏袖真希望眼前立刻出现张大床,睡他个三日三夜。不过好在萧茗似乎也觉着有些饿了,两人就来到曹安的酒楼里,要来一些当地特色美食。
苏袖哪里管得上好不好吃,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前心贴着后背,吃起来比往常更要洒脱几分,颇有女中豪杰的气场。就看那檀口微张,动作依旧优雅得紧,只是速度上快了许多,转眼间,桌面上风卷云残的扫荡一空。
连正在饮酒的萧茗都奇怪地问:“究竟云连邀几天没给你吃饭了?在村子里不是已经买了干粮?”
苏袖撕着小饼往嘴里放,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这如何能够?现在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吃,路上体力透支,现在就如同个无底洞般,怎么都填不饱,或许是怀孕之过?”
萧茗忽然僵在原地,看着那边丝毫没在意方才自己说了些什么的苏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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