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宁离开院子先回了客栈接杨蓉出来,后者听闻安顿下了,不由得也松了口气,蒙着面纱只紧着步子跟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昨夜到过的地方,没个门面装点的,看上去倒像是普通的宅子,只是透着那敞开的木门,鼻端能嗅到各种药草混杂一起的味儿。
两人走了进去,只见院里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层层的木架子,最上面一层晒的是绿叶子的青草,中间架子上是红色珠珠的干果子,最下面一层是像干货一样的黑漆漆的东西,不远处几个簸箕里再仔细一看是知了壳子,还有晒的干巴巴的大蜈蚣,透着不寻常的,重宁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扶着杨蓉往正中的屋子走去。
屋子里,一整面墙上都是放置药材的木格子抽屉,一排排一竖竖写着各种药材的名称,只见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端坐在桌子后面,桌上放置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和一个供人放手诊脉的软垫子,正埋首写着什么。
听到动静,那人抬起了头,颔首浅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黑眸卓卓染着沉稳的气度,竟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杨蓉有些心慌的坐在了他对面,重宁站在杨蓉旁边打量着少年,一件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领长衣,腰束一条浅蓝色缀玉腰带,一头鸦羽般的乌发用玉冠松松扣住,稍长的刘海略显凌乱的覆在额头上,两条眉毛比画笔描出来的还要修长姣好,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白瓷水玉似的肌肤好像一拧就能掐出水来。
若不是他身形挺拔笔直,她还真以为眼前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少年端着仔细谨慎的神色号起脉象来,重宁也不敢出声打扰,不过一会儿,就看脉间手指终于松开,抬起头来略显忧虑的看了重宁一眼,又转向杨蓉问道:“从何时开始咳嗽的?”
为何是个尖尖细细的女人声音?重宁诧异地瞧着他脖颈处有些突出的喉结,原本有些紧张的就医气氛因着他一张口瞬间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重宁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就忍不住噗嗤笑了,连正在忐忑的杨蓉都忍不住嘴角弯了弯,少年看似也是不可思议,摸着自己的嗓子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不过一秒脸色就黑沉下来,又恢复了刚才的沉稳,抽出一张纸写上字:姑娘可否帮个忙?
重宁忍着笑意点点头,少年再往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重宁,重宁接过纸张一看,才知这尖细女声约莫是出自他师父之手,拿他试药作弄。
扫过字条上写的,重宁抽了抽嘴角,再看少年一脸正色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照着念了出来,“不想徒儿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来,就赶紧出来解了,不然的话,一定叫你那些宝贝尸骨无存!”
“什么宝贝?”重宁念完,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一些……”少年甫一开口听着声儿顿时闭上了嘴,随后就听着屋顶上的砖瓦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很快就有一道光线照射下来,伴随着一张怒了白胡子脸从上看下来,光线很快被遮住,他整张脸塞住屋顶的大小口子,更显滑稽,“你个不孝徒儿,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说罢老头就气呼呼瞪着下面的少年。
重宁仰着脖子看着他们师徒二人,少年一声叹气,显然是颇为无奈,再写了字条,递给重宁,重宁仰着脖子道:“你徒儿说了,让你赶快下来,上面危险。”
那老头一甩脸,对重宁道,“你跟我徒弟说,让他认错,我就下去。”
重宁呵呵一笑,内心好忧伤,收了下颚,对对面的人道,“你师父说你不认错,他就不下来。”
少年摇摇头,写了纸条,重宁继续仰着脖子道,“你徒弟说你先下来再认错。”
“你跟我徒弟说他先认错我才下来。”
重宁仰头传话,“你下来他才认错。”
“他先认错,才下去。”
“你下来,他才认错。”
……
有完没完了,到最后重宁实在忍无可忍了,脖子这样来回折腾,差点折了,瞥了一眼外面见有一张木梯子靠在墙上,重宁去外面将木梯子挪走,最后一次仰着脖子掷地有声,“你徒弟说了,既然不想下来就不要用梯子了。”
少年一听,怔了一怔,随后别过了眼似是不忍看。屋顶上的白胡子老儿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般哈哈大笑,随即一旋身,身姿翩然落到了地上,使得是重宁从未见过的轻功。
“小娃娃,你说什么?”
“……”重宁对上老头儿的戏虐神色,哑了哑嗓儿,干巴巴道,“能……当我什么都没说么。”
殊不知,她这红着脸懊恼的模样却诡异得取悦了脾气古怪的老头,扫了一眼座位上的杨蓉,眯了眯眼,不知在盘算个什么。重宁被他盯着瞧的有些发凉,心底浮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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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我师弟的笔迹。”老头儿接过重宁给的信,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后,说道,“通篇废话,看着叫人头疼。”
“王爷爷说十来年没见,很是惦念,托我问声好。”重宁看着老头儿话虽然这么说着,却把书信小心收起来的别扭样子,也不点破道。
“哼,想怎么当初非要走的,去劳什子的穷乡僻壤,十多年的没见怪谁。”老头儿甚是不悦道。
先前给杨蓉问诊的少年瞟了他一眼,已经吃了解药凉凉道,“兴许就是受不了你那脾气才走的。”
老头儿一噎,暗暗瞪了自家爱拆台的徒儿一眼,干咳了一声,转而细细打量起杨蓉来,在几人秉着呼吸快憋不住时才悠悠道,“来得早还有得救。”
重宁闻言欣喜若狂,杨蓉亦是高兴,正要开口感谢就听着老头儿继续说道,“可我没说要救。”
兜头一盆冷水下,重宁嘴角的笑意定住,愣愣瞧着对面之人的故意神色,半晌的,在心底幽叹了声,果然如传闻般难伺候,做一番调剂后又重新挂了笑容郑重道,“那大夫如何肯救我娘,只要我做得到,定竭尽所能。”
老头儿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觉得小丫头不慌不躁的还有那么一点意思,遂捋着须子做考虑状,毕竟这些日子以来鲜少有人上门看病,他无聊的慌才作弄徒儿玩儿,奈何徒弟年纪大了不好玩,动不动就拿他的那些宝贝草药做威胁,眼前这个女娃娃倒是可以做顶替。
似乎是察觉到自家师父的恶趣味,容缙也就是那白衣少年,不由得为这小女孩儿掬一把同情泪,眼见师父越来越变态,他分分钟想叛出师门好么。
“咳,若丫头说的是真,老夫倒也可以救上一救。只不过……”老头儿故意拖长了音,见重宁脸上重新露出的喜色,弯了弯嘴角,道出自己的条件,“我要你拿三样东西换。”
“哪三样?”
“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出去走动了,甚是想念祁连的雪景,源城边界浩瀚的大海,紫霞山的枫叶林,若是你能将这些美景在我眼前重现,我就为你娘治病,如何?”
容缙错愕,这祁连和源城隔着天南地北,季节又不同,紧赶慢赶,难以在两月之内来回,更别说这位妇人能不能熬得过两月,分明……是在折腾人,自觉师父有些过分了的他不由清了清嗓子,唤了一声师父。
老头儿也不回头,只凝着重宁,看她答不答应的,瞧她愈发迟疑的,眼里的兴味也就越浓,比起之前那些刚一听就怨他刁难砸东西的,有意思多了。
“只要重现即可?”重宁拧眉沉思良久,终是开了口,话里的意思已然明了。
“正是,不仅治病,老夫还分文不取。”老头儿加重了筹码,更是为自己想到的主意沾沾自喜,也有些看好戏的成分,应了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借着哈欠隐去眼里的暗光,叫容缙闭门谢客了。
临到门口,容缙瞥了一眼门外师父隐去的背影,蹙着眉好意提醒道,“师父他……喜欢捉弄人,姑娘还是另找人看看,省得延误了病症。”
重宁心下苦笑,她又何尝不知道他师父刁难,那三景她只听人说过,不曾见过,如何重现。只是念着母亲的病,也只能咬牙应了,除了他一时之间还哪里找得到能治这病的。
回客栈的路上,杨蓉咬着唇的都泛了白,突然顿了脚步,握着重宁的手,似是下了决心道,“阿宁啊听娘的话,咱不治了,他不肯看就算,非要扯些有的没的,分明是拿我们寻开心。”
“肯说条件总比一开始就回绝了的好,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总能想出来的,娘别担心。”重宁闻言掩了眼底愁绪,安慰她道,“何况他也没说怎么个重现,也不是非得搬着原景原物的来,不至于去他说的那些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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