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林子,纪宣找枯木生了火,把马儿的缰绳系到一棵树上,拿着火把照路,一边在林中穿梭,一边大声唤纪愉。他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心里越发的恐慌,天色早已经黑透了,他手中的火把也快烧尽了,黑漆漆的林子里树叶茂密,薄薄的月光几乎不能透进来,林中不时传来各种古怪的鸟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他不敢想象纪愉若真在这里,此刻会怕成什么样子。
他不知喊了多少声,嗓子已经有些发哑,但他仍拼命用最大的声音唤她。倘若她在这里,在他还未找到她时,他希望她能听到他的声音,至少让她不那么害怕。
在彼此起伏的恐怖鸟叫声中,依稀听见那熟悉的嗓音唤自己的小字,纪愉几乎怀疑她是在做梦。
她环着双膝,靠在一颗粗壮的大树边上瑟缩不止,扭到的左脚疼得她不敢动,身上腿上被荆棘划到的伤处火辣辣的疼,但这些都不敌心中的恐惧。
天黑之后,她已经哭了两回,到现下,眼眶里还是湿漉漉的。天黑之前,她还拖着扭伤的脚在林子里拼命走着,心中想着赵宁的话,想着自己一定能出去,然而,累到筋疲力尽、脚伤越来越肿,她仍在这片可恶的林子里打转,天一黑,所有被她死命压抑的恐惧和无助全都跑了出来。她没有信心了,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纵是夏日,夜晚的山间冷得出奇,她走不动,也不敢走了,找了一棵树靠坐着,一直在发抖,既是冷,又是怕。现下乍然听见那似有似无的呼唤,有一瞬间,她以为是她太怕了,怕得脑子出了毛病,听错了。
他怎么会来呢?
他陪皇上狩猎去了,根本就不晓得她在这里,姨母也不知道,而赵宁……想来也是不知道的。她被人设计了,没有人晓得她在这里,又怎么会来找她?
纪愉抱着膝,把脑袋埋在双腿间,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些可怕的鸟叫声。她越这样想,那些声音越是拼命往她耳朵里钻,吵得她心里抖瑟,脑袋疼痛。然而,在这些乱音中,那一声声“杳杳”却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仿佛是真的。
纪愉捂着耳朵,嘲讽地笑自己。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想着他,她无助的时候,竟还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他,想来她从前对他可真是信赖啊。
她不想再让自己这般没出息地想着他,于是扶着树起身,挪着肿痛难耐的左脚缓缓移动。她得继续走下去,再这样坐着,她会越来越害怕,连脑子都要迷糊掉了。
才挪了两步,左脚就疼得动不了,她不得不停下歇了一会儿,抬手将眼眶里打滚的泪珠子抹掉,又继续往前挪动。却在这时,忽然瞥见前头一星火光若隐若现,而与此同时,那唤她“杳杳”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纪愉迷茫地顿足,在黑暗中望着那火光隐现的方向,直到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
那人手中拿着快烧尽的火桩子,火光已经十分微弱,她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他微哑的嗓音越来越清晰。
纪愉愣愣地望着那处,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难受得紧,有些温热,又有些酸涩。
似乎突然看到了她,那模糊的身影陡然停住了。
忽然间,眼前微弱的火光灭了,纪愉猜是那火桩子烧尽了罢。
她的眼前黑下来,然而下一瞬,她感觉到有人朝她奔过来,在漆黑的夜色中将她抱到了怀里。
☆、第38章
纪宣的胸口起伏不定,纪愉被他按在怀中,侧颊贴在他的左边胸口,那儿的心跳又闷又急,一声一声传入她的耳里,盖过了四周怪鸟的鸣叫声。
他抱得很紧,双臂搂着她的肩,将她整个人扣在胸前,夜色深沉,唯一能照明的微弱火把如今也没了,仅有树叶稀疏处透了几星薄淡的月光。
“杳杳……”他的声音明显哑了,夹着几声喘息,纪愉不明白这一刻的自己为何如此温顺,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他。
大抵是太累了,累得没有力气了罢。她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过了好半晌,纪宣松手放开她,借着这处零星的月光仔细看她,然而除了模糊的轮廓,什么也瞧不清。
纪愉这时才往后避了一步,左脚的疼痛骤然袭来,她趔趄了一下,痛得“嘶”了一声,纪宣动作极快,长臂将她扶住,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捏着她的手腕,“你怎么了?脚伤到了?”
纪愉吸了一口气,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然而两人力气悬殊,她那点气力如何敌得过纪宣?她不回答,纪宣便不再等她的答案,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来。
“你放开我!”被他抱到怀里,她终于气呼呼地开口,两只手使劲推他硬实的胸膛。
纪宣不但不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他转目往四周看了看,到处都是一片昏黑,别提找到出路了,连大概的方向都辨不清,饶是他先前留了记号,在这黑夜里也没甚么用,若要出去,恐怕得等到天亮了。
怀里的小姑娘仍在挣扎,他收紧双臂,一壁踏步朝月光微亮的那处走,一壁低声道,“杳杳,我知道你恨我,一刻也不愿与我待着,但你受了伤,目下我们出不去,须得等到天亮才能找路回去,如今别无他法,你且忍受这一回罢,待明日我们离开这处,我……”他顿了顿,语声更哑了些,“我不会再碍你的眼,你也不必避着我,你回家去罢,念念很想你,那原就是你的家,该走的是我。”
纪愉正在挣扎的身体忽地僵住,纪宣步伐迈得更快,夜风刮来,吹得林中树叶簌簌作响,怪异的鸟叫声始终未曾停歇,然而纪愉却只听见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放心回去罢,我会走的。”
你要走去哪儿?
她差一点就脱口问出这一句,所幸关键时刻心念回归,这话被她死死憋在舌根下,愣是没能钻出来。
怀里的人突然乖下来,没有再挣扎,纪宣猜想是因为他说出了她想听的话,让她满意了。果然,他早该自觉一些,主动离开的。他无耻地在她家里生活了二十年,袭了郡王爵位,霸占着家主的身份,无论怎么说,都是一副贪婪可恶的嘴脸,但凡知晓真相的人,任谁瞧了都会嫌恶的罢。更何况,他还恩将仇报害了她。
纪愉微微仰首,在昏黯的夜色中望向他的脸,入眼只有模糊冷峻的轮廓,她看不清他的脸庞,不晓得他此刻是何表情,亦无从判断他言辞真假。
对于他那番话,她心中无疑是惊怔的。
他和孙氏处心积虑走到这一步,不就是看中了郡王府的权力和富贵吗?权力可以助他们报复段家,富贵可以让他们一生无忧,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位子,享受了多年的权贵生活,他自然要稳稳当当地霸着这一切,岂会舍得走?
这本是她首先应该想到的问题,她本该讥诮地讽刺他、怀疑他,把难听的话说出来羞辱他,但她没有,她第一个反应竟是忍不住要问他去哪儿。
纪愉忽然无比沮丧,沉默地垂下脑袋,心中乱绪翻滚。
纪宣不知她所想,感觉到她安静下来了,他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在黯淡不明的月色中瞧见了一处地势低平的凹地,他抱着纪愉走过去,寻了一处避风的位置,将纪愉放下,让她坐到延伸到凹地里的老树根上,脱了身上的玄色劲服外袍裹到她身上。
纪愉不想披着他的衣裳,抬手将袍子扯下来,丢回给他。
纪宣没有勉强她,将衣裳放在她旁边的树根上,就起身去附近拾了一堆树枝枯叶过来生好了火。
纪愉抱着膝盖坐在一边,看着他往火堆里添柴,将那火烧得旺旺的,周遭暖了不少。
他没有歇着,转瞬又起身抱着更多的枯枝回来。夜晚还很长,这山林间十分阴冷,他知道纪愉最怕冷,这火堆得一直烧着,否则她夜里一定受不住。
拾好了柴禾,纪宣走到她身边道,“你饿了吧?我去找些吃的来,你不必害怕,我就在这附近,若有何事,就大声喊我,这火若小了,你往里头添柴禾便是了。”说罢,他转过身往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走。
“我不饿。”沉默许久的纪愉忽然出声。
走了几步的纪宣顿足,回身望着她,“你晌午出门,这会已是深夜,怎会不饿?”
纪愉想要分辩,他已经扭头走了。
他一走,纪愉心里就开始发憷。饶是面前烧着一堆火,将四周照得明亮,她仍觉得害怕。她的胆子本来就不大。
她左顾右看,东张西望,感觉不只那些怪鸟吓人,连周围那些随风乱舞的树影都像鬼怪一般可怕。她捏着自己的手,没有出息地期盼那个人快点回来。
纪愉转目四顾时,瞥见她先前丢回给纪宣的那件衣裳。她犹豫地盯着那黑乎乎的劲袍看了许久,终于伸手将它拿过来放到膝上,脑袋埋到双膝之间。
衣服上有纪宣常用的佩香气味,他素爱萧兰香,浆衣房的仆婢深知他的喜好,他的衣裳只用萧兰香来熏,这味道淡雅好闻,纪愉也喜欢。
熟悉的味道,让她不那么害怕。
她寄于他身上的信任和倚赖至今收不回来。
这已经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纵使纪愉一点也不愿意承认,但她已经意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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