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队伍吹吹打打,轿子载着新娘子,往南卫侯府方向去了。
“三哥,我们也去喝杯喜酒吧。”锦夏提议。
当然得去喝,文钧成亲喜宴的花费,可都是谢天鸿出的,不喝个够本怎么行。
两个人乘着马车,晃晃悠悠赶了过去。
南卫侯府门口贴着红对子,院里挂着红绸子,来来往往的宾客们穿着红袍子,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锦夏拉着谢天鸿挤进去,坐在宾客的位置,等着观礼。
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过,文钧一身红衣,手里牵着绸缎系成的大红花,红花的另外一端握在小娇手里。两人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走进礼堂。
司仪扬声喊道:“一拜天地。”
文钧和小娇回身朝天地行了一个大礼。
“二拜高堂。”
文钧和小娇来到紫裳公主和左辰面前,跪下来,俯身便拜。
只听得门外一声喝:“且住!”
文钧和小娇行了一半的礼生生停下了。
有法场上喊刀下留人的,有对新娘子心生情愫抢婚的,可是,文钧和小娇没有跟他们产生感情纠葛的人,怎么也会有人阻止他们成亲呢。
在场众人向声音来源处望去,人群分开一条路,邺城的捕头带着几个捕快一身官服,跨刀而来。
看架势,不像是来贺喜的。
捕头出示腰牌,当众道:“邺城捕头张平,奉景王之命,调查秋水轩秋娘全家被杀一案。现有证据证实,此案与公主府侍卫左辰有关,特来传令,带回衙门审问。”
秋娘的案子,谢天鸿是派人调查过,可是事情过去多时,早已经抛到脑后,没想到,捕头一直在调查。
虽说左辰不是文钧的亲生父亲,但是,皇帝硬塞给文钧一个爹,就算不是,现在也必须是。
文钧必须得有儿子的样子。他站起来,回过身,“张捕头,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您来捉人,是不是不太好?”
张平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国法无情,在下也是按律行事。若是有得罪南卫侯和紫裳公主的地方,还请多多体谅。”
“身为人子,最起码要做到一条,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人抓走。”文钧把手里的红绸交给小娇,立定步子,“张捕头,想抓人,先跟我比划比划。我若不是你的对手,你想如何,我便不拦你。”
张平不打算出手,平静道:“南卫侯,你是在妨碍公务。”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张平握刀的手背上面,青筋一条条跳起,五指紧紧攥住刀柄,长刀随时准备脱鞘而出。
要衙门调查秋娘被杀一案的人是谢天鸿,尴尬的身份,让他没法给文钧说情。而锦夏一个妇道人家,更是说不上话。
礼堂里瞬间鸦雀无声,大家的眼睛紧紧盯着场中,等待即将上场的大戏。
“钧儿,别胡闹了,我跟他们走。”左辰站起身来,走到堂中。
“左……爹,你不能去。”
“如果不是我杀的,我何惧一往;如果是我杀的,逃到天边,也是罪人。”左辰说完,伸出双手,任由张平用锁链捆住,带离南卫侯府。
高堂不在,还怎么拜高堂?
成亲的事不得不暂缓,好好一场婚事,弄得不欢而散。
衙门那边审问左辰的时候,拿出来一样证据,是左辰杀人时身上穿的衣服。衣服上面溅满了秋娘一家人的血,当时,他脱下来,交给卫凉玉,让他一起销毁。
现在出现在官府人的手里,不消说,一定是卫凉玉背叛了他。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即使秋娘本就该死。
左辰对杀害秋娘一家的事,供认不讳,又在供状上按了手印,表示永不翻供。
供状经过皇帝过目后,最终判处左辰斩立决。
行刑那天,萧紫裳躲在公主府,没有出门。文钧作为他名义上的儿子,必须要来现场,送左辰最后一程。甚至,连谢天鸿和锦夏也来了。
距离午时三刻还有半个时辰,左辰身着囚衣,身负绳索,跪在地上,面朝邺城百姓。
霍霍磨刀声响在耳畔,左辰面不改色。
人群里,突然挤出一个灰衣人影,锦夏揉揉眼睛,仔细一看,竟然是卫凉玉来了。
卫凉玉跟场中的人打声招呼,来到左辰面前,打算跟他说几句话。
左辰看到卫凉玉的时候,眼睛里透出来的神色,没有愤怒,只有悲哀。他是在怜悯自己吗?
卫凉玉俯身,“左侍卫,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
对于一个背叛自己的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左辰怕脏了自己的嘴巴。
卫凉玉唇角微微翘起,“可我有话对你说。”
他凑到左辰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左辰脸上的表情很快变了,由愤怒转为凄凉。他眼中流下一行泪,苦笑道:“你听我一句劝,别再执着,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卫凉玉没有回答他,起身后,决然离开了刑场。
锦夏转头看着谢天鸿,“三哥,你猜,卫凉玉说了一句什么?”
谢天鸿说:“猜不出,他是我唯一看不透的人。”
看不透的人,通常都会非常危险,但愿卫凉玉是个例外。
行刑完毕,文钧替左辰收殓,厚葬了他。
青梅自上次白溪受伤,去照顾她开始,就消失了。锦夏曾派人寻找,却始终没有寻到踪影。
萧紫裳从上次躲进公主府以后,就再也没出来,直到一个月后,瘦成一把骨头,步履蹒跚地出了城。
锦夏不放心她,和谢天鸿、文钧一起跟在后面,看着她进了一家尼姑庵,剃度出家。
丈夫已亡,女儿虽然活着,却也距离死不远。莫说萧紫裳一个柔弱女子,就算是硬汉,遭遇到这些变故,也该崩溃了。
锦夏没有劝萧紫裳。因为,心里有多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谁都不是谁,谁都无法跟谁感同身受。
回家时,路过侯府,锦夏和谢天鸿进门看看文钧怎样了。
文钧躺在房间的地面上,手里攥着酒壶,咕嘟咕嘟地往嘴里倒酒。头发披散开,脸上沾满灰尘,身上的白色孝服上到处是酒渍,小娇在一旁端着酒坛,替他倒酒。
才多久没见,他就颓废成这样。
“别喝了,伤身体。”锦夏俯身坐在他身边,从他手中抢夺酒壶。
文钧紧紧握着酒壶不松手,蛮横地推了锦夏一把,“老爷们儿的闲事,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幸好谢天鸿及时扶住锦夏,要不然,指定会摔倒。
锦夏倔劲儿上来了,蹙起眉头,上前跟他硬抢,“不管我懂不懂,你都不能喝酒了。”
文钧跟她争来夺去,反复几次以后,烦躁极了,抬起手,往地上一掷,酒壶掉落在地上,摔成无数碎片,清澈的液体慢慢流淌,房间里满是酒的醇香。
他眼睛通红,拍着自己的胸口,吼道:“我活到现在,十七年了。我姓过文、姓过萧、现在姓左,唯独不能姓锦!我爹活得好好的,我却要披麻戴孝,替别人守孝三年。我是谁啊?我是什么东西啊?我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我活着有劲儿吗?”
皇帝随口一个判决,文钧就不是锦家的人了。
金口玉言,永无更改。
皇帝像神一样高高在上,主宰大齐国境内的每一个生命,什么时候肯低下头,关心百姓的生活呢。
事实永远是:百姓的性命犹如草芥,一枯一荣,是喜是悲,没人会在乎。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文钧双腿一屈,跪在酒壶的碎片上,片刻间,鲜血染红了衣衫。
小娇冲过去,连拖带拽,好歹把文钧拉起来。她扶着文钧坐到椅子上,马上去找伤药和纱布之类的东西,回来给他清洗膝盖上的伤口,细心伤药包扎。
文钧的膝盖和下腿,上面满是碎片划破的血痕,用干净的水冲洗了,可以看到皮肤上有大片的破损。
锦夏看着他俩的样子,突然想到前段时间,她替谢天鸿处理伤口的画面。
那时,谢天鸿的伤口很小,她仍然怕弄疼他,总会小心翼翼。
文钧涣散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回到小娇身上。他盯着她的动作看了一会儿,骤然起身,扶住小娇的肩膀,把她反压在身下。他低下头,覆上小娇的唇,粗鲁地吻着,一双眼睛里充满了伤感和心痛的神色。
小娇吓坏了,奋力挣扎着,可惜,文钧把她制住,不论怎么扭动,都逃不出他的禁锢。
她终于乏了,认命地放弃抵抗,由着他的性子来。反正他们是要成亲的人,被他亲一下也不会怎样。
文钧的动作渐渐缓慢,吻从她的唇上移开,落在颈间。他说:“出生时,爹娘就把我抛弃了,哪怕到现在也是一样。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你了,你会不会放弃我?”
小娇含着泪摇头。
她宁肯放弃世界,都不会放弃她的文哥。
“我保证,我会用自己的命来宠你爱你。但是,三年孝期内,我可能给不了你名分。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人?”
小娇没有迟疑,重重地点头。
她爱文钧,爱到哪怕一辈子没有名分,也愿意跟着他,为他生儿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