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夫人隐瞒实情多年,终于把过去的事尽数讲给锦华听,甚至拿出多年前蒙面用的面纱,来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她泫然而泣,“老爷,你当年一眼相中的人是我,陪伴你半生的人是我,为你生儿育女的人也是我!”
锦华抓起面纱,手抖得好似秋风里的树叶,“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为什么要隐瞒这么多年?”
“我出身卑微,一旦告诉你真相,你一定不会像喜欢紫裳公主一样喜欢我。我甚至希望,有一天你能自己发现真相,把对紫裳公主的痴迷转移到我的身上。是我太虚荣,害了自己,也害了文钧。”
“你应该早些说,早些说啊!我是个老糊涂啊!”锦华浑浊的双眸里泛起亮光,突然间老泪纵横,啪嗒啪嗒落下的眼泪,把泛黄的面纱浸透。“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一切都是孽啊。”
锦华抱住锦夫人,两位老人抱头痛哭。只恨当初,一个眼拙不识真情,一个自卑不诉真言。
两人哭得肝肠寸断,终于意识到,当务之急,不是后悔,而是怎样救出文钧。
锦华拭干泪,安慰锦夫人,“夫人莫慌,我现在就入宫求皇上,哪怕要我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保文钧平安。”
皇帝的心思瞬息万变,时间紧迫,不能再等。
锦华立即换上朝服,去皇宫门口跪着,求见皇帝。
过了没多久,旁边又多了一人,跟他一起跪着。
锦华侧目一看,却是白远枝将军。锦华琢磨着,他该是为白溪求情来的吧。
白远枝提起这事就生气,如果不是事情紧急,夏氏或许会继续隐瞒真相,直到他死的一天,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是谁。当他得知,费了十七年心血,养育出来的掌上明珠,竟然是卫国萧氏之后,差点气到吐血。
二十多年前,他替皇帝亲手屠杀卫国萧氏满门,而今,却为萧氏抚养后人。果真是因果循环,福报终有时。
两位老臣,以前在朝堂上就不对付,现在几句话之后,更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白远枝觉得锦华不是个实在人,没事就卖弄文采,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没有他读过的书多。
锦华更反感白远枝,除了舞蹈弄棒,杀人屠城,什么都不会,活脱脱一个莽夫。
此时,俩人跪着,还不忘挖苦对方。
白远枝笑呵呵地损锦华,“老东西,你跟我耍了一辈子心眼,没想到,竟然替老夫养大了闺女。我真该向天叩头,感谢苍天有眼啊,哈哈哈哈哈。”
“我乐意,我就喜欢听你闺女管我叫爹。”锦华黑着脸,不咸不淡地说:“我再不济,也比你强。至少,我儿子一直在我身边,不像某些人,养女差点把亲闺女整死。”
“你怎么净揭我短?我认错闺女,我眼瞎,我承认。不像你,儿子没认错,老婆认错了。”
“她蒙着面纱,我认错了,奇怪吗?”
“所以说,你比我更瞎。”
两位大齐的肱骨之臣,就这么吵起来了。
吵得时间久了,觉得光动嘴皮子不过瘾,又开始动手了。
锦华大概在家哭太久,脑袋有点不清楚。他身为文臣,居然敢跟白远枝这个武将动手,真是自寻死路啊。
白远枝倒是仁义,没用功夫,单凭手劲儿,就把锦华收拾了。
锦华一个年近半百的老爷子,被白远枝按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手上不知轻重的草莽汉子,你轻点儿!老夫的腰快断了!”锦华趴在地上直哼哼,两只脚不住地踢腾,“有本事你弄死我!只要我有一口气,我非报仇不可。”
白远枝大笑道:“想报仇,尽管来啊,就怕你这辈子没机会翻身。”
他洪亮的笑声传出去老远,惊动了皇宫里一位大人物。
宫门大开,皇帝步伐稳健地走了出来,看到自己的左膀右臂,现在正在忙着……很忙,看不出忙什么来……皇帝脑门上隐隐冒出几颗汗珠子。
皇帝轻咳两声,“两位爱卿,身子骨都挺硬朗啊。”
白远枝连忙松开锦华,跪地回道:“微臣不敢,微臣不如皇上身子骨硬朗。”
锦华被草莽汉子气笑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微臣叩见皇上。”
皇帝俯身,双手扶起两位重臣,“朕正在想你们,你们就来了,真是君臣心有灵犀。走吧,跟朕去偏殿,摆上两局棋。”
锦华才华出众,唯独两样东西不擅长,一样是功夫,一样是下棋。
每次皇帝不开心了,就找锦华下两局棋,轻轻松松赢了齐国第一才子,那感觉,岂是一个爽字了得。旁边再来一个白远枝,除了功夫,什么都不会的武将,在一旁给锦华瞎指挥,把局面搞得一团糟,皇帝就会特别开心。
皇帝也是人,每天上朝批奏折,生活枯燥无比,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才能活得舒坦。
回到偏殿,两局棋之后,皇帝看出锦华心不在焉,白远枝也没瞎指挥,便问道:“两位爱卿心里有事,不妨说出来,兴许朕能帮你们。”
锦华和白远枝就等着机会开口呢,一听皇帝这么说了,再藏着掖着,未免太不识趣。锦华当地放下棋子,叩禀:“微臣是为了犬子……”
“等等。”皇帝打断他们,龙目一抬,微微笑道:“若是紫裳公主那件事,你们就不必说了,朕心中有数,求情也是无用。好了,你们现在可以说了。”
锦华和白远枝互看一眼,回答说:“微臣……没什么可说的了。”
“嗯,那就退下吧。最多明天,朕会给你们一个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尘埃落定
御医为白溪包扎好伤口,便离开了。
牢房里安静异常,没有人说话。锦夏寸步不离地守着谢天鸿,文钧陪着小娇,只有白溪一个人蜷缩在墙角,攥着手里的金簪,痴痴傻傻地笑。
夜色将临,狱卒送来了牢饭和被子。
牢饭非常简单,是一碗米饭和两样小菜。虽然比不上自己府里的丰盛,但是,在这种地方,有的吃就不错了。
谢天鸿把菜里的肉丝挑出来,全都放进锦夏的碗里。锦夏舍不得吃,马上夹给了谢天鸿,“三哥,你现在有伤,多吃点肉,能恢复得快一些。”
“一点点小伤,你不必总记挂着。来,咱们一起吃。”谢天鸿夹起一块肉,送到锦夏唇边。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夫君给喂饭,很让人不好意思啊。
锦夏红着脸,飞快地含住肉,咀嚼了两下,吞入腹中。她也效仿谢天鸿的样子,给他喂饭。两个人你来我往,好不亲密。
小娇因为喝毒茶,毒坏了嗓子,每吞咽一次,都十分痛苦。吃不了几口,就咳嗽起来。
文钧马上替她拍拍后背,顺顺气,然后倒一杯水,让她漱口。
白溪抬起头,环顾众人,凄凉地笑着,“我真是多余啊。”
没有人理她。
白溪继续说:“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已经走到绝路了?其实,我还有最后一招,可以脱身。”
所有人的动作停住了,同时把目光投向她。
白溪笑:“三哥,你问我啊,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谢天鸿冷哼一声,回过头,端起米饭,继续用餐。
“三哥,你不问我,是不是舍不得我离开你?”白溪摸着胸口上被纱布包裹的伤口,满足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是绝情的人。”
杀人放火可以阻止,沽名钓誉可以指责,唯独自欺欺人,别人无可奈何。
白溪爱上了自己编织的谎言,宁愿被自己欺骗,也不愿相信谢天鸿不爱她的事实。
气温越来越低,谢天鸿把外衣脱下来,披在锦夏身上,文钧也第一次抱住小娇,两个人用体温取暖。
在外面值守的狱卒们,烫了一壶热酒,边喝边聊。
他们说到卫国遗民的叛乱,在皇宫外杀到血流成河,大约最迟明天早上,就会结束。
明天,一切尘埃落定。
但是,今夜会不会出现变故呢?
夜深了,锦夏枕在谢天鸿肩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间脸上湿湿的。她睁开眼睛,正看到谢天鸿用一块浸湿的帕子,掩住她的口鼻。她往房间另外一端看了一眼,文钧也给小娇蒙上了。远处的角落里,白溪已经熟睡,呼吸绵长均匀。
谢天鸿把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
锦夏尽量不发出声音,重新躺回去,并用手势询问,发生了什么。
谢天鸿告诉她,牢房里有迷药的味道,湿帕子可以减缓药效的发挥。
一个牢房,四个蒙面大盗……
锦夏干笑起来。
一盏茶时间过去,牢房的走廊里燃起两行蜡烛,有月光和风透进来。空气里弥漫的迷药,很快消散了。
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在向牢房处走来。
谢天鸿和文钧立即把他们四个脸上的湿帕子藏起来,装作中招的样子躺好。
来人沿着走廊进来,在昏迷的两个狱卒身上摸到钥匙,径直走向谢天鸿所在的牢房。他站在牢房门口打量了一番,看到里面的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这才放心地打开牢门,走进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