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妈极不赞同道:“大爷赏你是他乐意,她们这是做什么……银蝶那小蹄子我原就看她不厚道,可干活儿手脚麻利,又会讨姨奶奶欢心,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谁知道背后说起人来竟这般难听。”
香兰心道:“银蝶和我是一天进府的,年纪也差不多大,我却比她早提了二等,她又争强好胜,自然不舒坦了。何况她对大爷也存了一段意,眼见大爷给了我盒膏子,心里头便更又怨气了罢。”忽想到林锦楼给了她一盒宫里膏子,恐怕这会子全府都要传遍了,不禁警觉起来,看着吴妈妈正了容色道:“我想求妈妈一件事……妈妈是大爷的奶娘,大爷最是敬重的,若是能跟大爷递上话,能不能劝大爷把那盒膏子收回去?最好再大庭广众之下狠狠骂我一通,我也好过两天安生日子。”
吴妈妈扑哧一笑,点着香兰的脑门说:“你当大爷谁的脸都给的?傻丫头,那膏子连大奶奶都没那个福气得,他给你你就收着罢。记着我一句话,眼下是难了些,以后有你的好处。你这个丫头跟别人不一样,我看着你就知道你日后是有福气有造化的……”
第五十二章 代办
青岚兴致勃勃,拉了吴妈妈一同商议诗社的事,又打发春菱去林东绮处讨教经验。这一提出章程才发觉事事琐碎,难以计较。先是请谁就犯了难,林东绮是小姐,只管请别家的太太小姐就是,可青岚是姨娘,若不邀请别家的爱妾,未免不懂眼色,日后在官眷的圈子里也受排挤,可请了,又怕惹正房奶奶们糟心,光名单就斟酌个没完。然后是果碟菜品,银两花费,外出采买,另还有诗社的题目等,种种不一而足。
青岚小门户出身,自幼就没学过这个,人际走动,迎来送往上也无甚经验,又没经过事,听着吴妈妈和春菱你一言我一语的,便烦了。她不耐烦做这个,可话已说出去,如今硬着头皮也要扛着,先前还打起精神指挥,却越指点越乱,后来不是说今儿个头疼,就是说明儿个腰酸,把事务全丢给吴妈妈处置。偏还想拔个头筹,叮嘱务必事事严谨出彩。吴妈妈等辛辛苦苦忙完一桩,青岚又百般挑剔,四五天过去,竟一丝进展全无。
青岚没叫香兰管这一桩事,不过使唤她跑跑腿。香兰也乐得清闲。这一日,香兰在房里做小衣裳,见吴妈妈扶着腰走进来,忙起身起身道:“妈妈这是怎么了?”
吴妈妈叹了一声:“姨奶奶一句话,倒叫我们跑断腿。”在香兰床上坐了下来。香兰用自己的杯子给吴妈妈倒了一盏茶。
吴妈妈唉声叹气说:“咱们这位姨奶奶也不知想得什么,来人的名单子还没订下来,请帖一张没写,却天天琢磨着上些什么菜。我说请外头的名厨,姨奶奶嫌贵,可家里的厨娘做的她又嫌不好,往外头采买吃食,列好的单子她又给划去一半,跟我说,再贵也不能一下就花五十两,最多只能十两银子……这这这,这又想得脸,又不想花钱,我这把老骨头是没法干了,谁乐意干找谁去!”喝了一口茶,冷笑道:“没那个金刚钻,偏要揽个瓷器活儿,末了自己不干还挑三拣四,怪道人都说小门小户的就是缩手缩脚。”
香兰听吴妈妈抱怨,微微皱起眉头。青岚不过是林锦楼稍看重些的良妾,可吴妈妈却是林锦楼的奶娘,虽说是个下人,但在太太跟前都有体面的。吴妈妈看顾青岚待产,多少有秦氏的授意在里头。与其说是“伺候”姨奶奶,倒不如说是以吴妈妈的身份震慑各房妻妾,让她们别动那些有的没的小心思。可这位岚姨娘好似没体会到秦氏的用意,反倒真把吴妈妈当下人使唤起来了。吴妈妈在大宅门当了几十年的仆妇,早已是喜怒藏于心的老油条,如今竟公然讽刺青岚“小门小户的就是缩手缩脚”,显见已十分不满了。
再者说,大户人家请客做席,要的就是这个脸,既然要脸面,就要大把的银子往里投,不浪费已是难得,想不铺张却绝无可能。青岚平日里对下人大方,不过也是赏些自己穿旧了的衣裳或者不喜欢的首饰,都是些小零碎。如今真金白银的掏银子出来,自然是肉疼了。
香兰本不想管,但瞧着吴妈妈脸色疲惫,心里又不忍,她到底是个良善好心的,低头想了一回,便道:“不如去二姑娘那里问问,上次办诗社,都请了哪家的太太小姐。”
吴妈妈道:“姨娘跟二姑娘身份到底不一样。”
香兰一听便明白了,抿着嘴笑道:“妈妈糊涂了,还为这个操心,难不成请哪家的姨娘还要单写个请帖了?在帖儿上直接笼统些说‘请某某家内眷’,到时候她们爱带谁来便带谁来。”
吴妈妈一怔,拍着手笑道:“可不是,是我们迷糊了。都是姨奶奶,非要每一位来的都要个确认,闹得我也没了方寸。”
香兰道:“估个大概的人数便是了,只是来的这些人家谁和谁交好,谁和谁不和,谁该跟谁坐一桌也要有个章程。另外,吃食上有什么忌口,哪些太太信佛要吃全素,哪些太太爱吃荤腥,这些倒是着紧的。”
她想得入神,全然没留意吴妈妈惊愕的神色,款款道:“请的人也不必太多,十几位有头脸的就足以了,算上咱们家的太太小姐们,拢共二十多位正好热热闹闹的,多了反倒不美。姨娘给的银子少,倒也有银子少的办法。大户人家食不厌精,那些山珍海味早就吃絮了,不如从庄子上拉些新鲜的瓜果蔬菜。我记着大爷开了个顺福楼,听人说那里的厨子会用花儿啊朵儿啊的做菜,又新奇又好看,不如就请来做个百花宴,不为吃些什么,就为了图个新鲜。花草在咱们园子里想摘多少没有?只是十两银子还是少了些,做这样的席,至少也要三十两……”
刚说到此处,银蝶走了进来,见吴妈妈坐在香兰床上,两人状似亲密的说话儿,心里便有些不自在,道:“我刚去了厨房,要了一段藕给姨奶奶做粥,方婆子没在,管事的让我跟妈妈打个招呼。”眼睛一溜,看见吴妈妈手里拿的白瓷杯子,她以为那杯子是她的,便愈发不自在了,暗自咕哝:“倒是会用别人的东西做人情儿。”往桌上看去,见自己的杯仍好好的放在桌上,便闭了嘴。
吴妈妈看在眼里却装作没瞧见,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罢。”待银蝶一走,便又问香兰道:“依你的意思,这诗社在哪儿开?姨奶奶的意思还让在剪秋榭办。”
香兰想了想说:“太太喜欢剪秋榭,咱们也去那儿岂不是跟她争持了?拢翠居不是还空着,如今成了花房,不如就去那里,又清净又省得打扫,花木也多,也好命题做些诗文。”
吴妈妈笑弯了眼,拉着香兰的手道:“我的好丫头,我竟没看出来,你有这样的眼界,真把屋里那个给比下去了,这些你是怎么会的?”
香兰心里警醒,低头道:“原先在表姑娘那里听她曾经念叨过原先家里做席的事,无意当中听来些。妈妈也别夸我,我也是照猫画虎的瞎说一通罢了。”
吴妈妈只是含着笑,拍了拍香兰的手。
银蝶探头探脑的站在门外,将帘子掀开一道缝,偷看了一会儿,因她二人声音低,听不清说得是什么,便抓心挠肝的。眼珠子转了转,便跑到青岚跟前告状道:“香兰自从大爷赏了她膏子,就觉着自己高人一等似的,如今又百般讨好吴妈妈,心里头怕是藏了奸了!”
青岚从未将吴妈妈看做了不起的人物儿,况她又不喜银蝶,听了这话便斥道:“好好当你的差,别拿这些有的没的事情烦我!”
银蝶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自此后,吴妈妈便时常跟香兰询问办诗社的事,原先香兰说完,她还想一想,但渐渐的,觉着香兰的主意比她还要高明不少。再后来又找青岚把香兰要来帮忙打理诗社的事,让旁人都听香兰使唤,她只管在后头坐镇。香兰本想推脱,吴妈妈便道:“等诗社的事完了,便准你半个月的假,再多发一个月的月例。”
香兰咬了咬牙便应了,道:“只是有一节,对外只说是我帮妈妈操持,做得好了都是姨奶奶和妈妈的功劳,与我半分干系都没有。”
吴妈妈听了这话,又将香兰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方才点头道:“好,那便依你。”
第五十三章 遥望
却说香兰应了诗社的事便日夜操办起来。一来她怕打搅青岚休息,二来她只说协理吴妈妈打点事宜,不愿在众人跟前出风头,便干脆搬到拢翠居去住,日日忙碌到深夜,吴妈妈晚上便过来相陪。
这一日黄昏,园子快落锁的时候,忽有个七八岁的小幺儿来敲拢翠居的门,香兰出来一看,那小童儿手里拎着一只波罗漆方形攒盒,道:“我家主子说姑娘这几日忙碌辛苦了,让我来送些吃食。”说着自顾自走到屋里,将食盒打开,取出一只填瓷青花高脚盅,一碟子小菜和一碟子糕点。
香兰将高脚盅的盖子打开一瞧,见里头是枸杞红枣鸭汤,奶白细腻,香气诱人,看看那小童儿觉着眼生,不是在知春馆廊下当差的几个,因问道:“你家主子是谁?岚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