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楼看见香兰,声音也不自觉柔和了些,道:“不必拘着,日后你们便住这里,按着规矩好好伺候了主子,我必定有赏。”
香兰还在迟疑,银蝶早已脆生生应道:“大爷放心,我们必然好好伺候岚姨娘,这也是我们应尽的本分。”
林锦楼看了银蝶一眼,点点头,又看了眼香兰,见她仍是埋着头一动不动的模样,想引她说两句话,屋里却还有旁人在,想着来日方长便胡乱吩咐了两句转身走了。
当下屋里没了旁人,香兰也没心思收拾。这一日种种变故让她身心俱疲,浑身摊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想到今日险些被辱,腿还有些颤,心里又恨又怕;方才在林老太太面前一番表演陈情,更耗尽心力;后来曹丽环被逐,她自个儿跟做梦一样到知春馆岚姨娘跟前听差,还莫名其妙升了二等,又有些喜悦。这一天悲喜交加,事发突然又诡异,香兰总有种莫名的惴惴,只是她此时太累,不愿再去想了。
银蝶显是心情极好,将包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她是个自来熟,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套问香兰家中情形,听说她爹只是个古玩铺子的三掌柜,立时又将身价拿捏起来,捂着小嘴儿笑道:“我爹是京郊那处庄子的二庄头儿,就他的身份,若是在府里当差,大小也是二管家的身份,最差也是个执事,大爷对他器重得很……我堂姐含芳是在绫姑娘房里当差的,极有头脸,哪个小丫头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姐姐’。”
香兰听她吹嘘实在不耐烦,又不想得罪对方,便时不时“嗯”一声,也不答腔。
银蝶忽叹了口气:“我原以为春燕走了我便能换个差事,哪怕能去伺候小姐也是个体面长脸的差事。谁想还是伺候姨娘……啧啧,只怕日后难有什么大出息。”
香兰歪在床上,含着笑说:“我倒知足,若是岚姨娘性情和顺些就更好了。”
银蝶也宽慰自己道:“这倒也是,听说岚姨娘是太太亲手抬举的,还是良家出身,春燕只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只在西厢占一间屋罢了,岚姨娘可是正经的姨奶奶,自个儿就住了一整个东厢呢,要是这回一举得男,咱们的日子兴许比小姐跟前伺候的还风光。”
香兰只是笑,并不搭腔,心中却想:“这不过是暂时呆的地方罢了,给人当丫鬟的,再风光能风光到哪儿去,还是静下心来好好打听谋划,能脱籍出去才是正经。”
一时二人无话。银蝶收好了东西,也在床上躺下来,辗转反侧,回想自己使了半天银子,家里托了她堂姐含芳,又托了个有头脸的婆子,最后春菱才松了口,收了根金钗,把她从粗使的茶房里提到岚姨娘房里,她原还有些不乐意,可如今瞧着却有些心气儿了。又想到林锦楼俊朗非凡,身量挺拔,气度尊贵风流,今日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只感觉心里有一只小耗子挠来挠去,说不清什么滋味,细琢磨还有些羞人。她实在躺不住,忍不住开口道:“大爷今儿个对咱们笑了呢,你瞧见没有?可俊了。”
香兰半睡半醒,迷迷糊糊顺着答道:“确实俊,也就大奶奶那样的美人儿才跟他相配。”
银蝶忆起赵月婵花容月貌,姿态冶艳,自己是万万比不上,心中竟有点气恼,道:“大爷跟大奶奶很不相谐,纵她生得美,也不讨大爷欢心。”
香兰道:“咱们伺候的这位岚姨娘必然很得大爷欢心了,怀了身子能让大爷高兴成这样,想必也是个美人,待会儿倒要仔细瞧瞧。”
银蝶冷笑道:“生得再美也是姨娘。眼下大爷是宠她,也不知这恩宠能到什么时候。”又软了声音道:“我觉着大爷该找个更伶俐、更知心的,哪怕是府里的丫鬟呢,最好会做一手好针线,能给他做鞋裁衣,又会说话哄他,千依百顺的,才能更贴他的心。”
香兰听银蝶说得愈发不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登时清醒过来,脑子转了转,便了悟了,暗笑道:“我还道她怎么有兴致,非扯着我说话儿,原来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想了想说:“横竖大奶奶跟大爷是正头夫妻,大爷再纳的都是姨娘……只怕有的还抬不了姨娘。大爷收房的丫头,哪个抬了姨娘了?”
银蝶情窦初开,满怀绮思,香兰一席话硬生生绞碎她一片美梦,她赌气翻了个身,不说话了。
香兰脸对着墙,听银蝶那头没了动静,安然合上双眼,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一时春菱进屋,说道:“姨奶奶回来了,让你们两个过去。”
香兰急忙起身,理了理衣裳和头发。银蝶忙对着镜子理鬓角,蘸了点胭脂抹在唇上,又觉得太艳了,把帕子放在唇上压了压。
春菱领着她二人进了旁边的厢房内。
屋里居然站着小鹃并一个婆子,条案边坐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妇人,因有了身孕故身材丰满些,乌发雪肤,长脸杏目,容貌虽不及赵月婵艳丽,但也是难得的美人,身穿雪青镶领碧色寒梅暗花缎面对襟褙子,头上只有一根金簪,耳上垂着玛瑙坠子,手上一对玉镯,其余一概首饰全无,看着极素净朴实。此人正是青岚了。
春菱道:“岚姨娘,这两个丫鬟就是我方才说的,一个叫香兰,一个叫银蝶。”
银蝶极懂眼色,立时跪了下来,香兰也忙跟着跪了,口中道:“请姨奶奶大安。”
青岚道:“起来罢。”细细打量,见这二人都生得美貌,心里有些不舒坦,又看那个叫香兰的身上都是旧衣,头上只绑了两根白绳扎了个丫髻,扎一朵白花,银蝶则穿了崭新的青绸衣裳,脸上好像涂了脂粉,像是精心装扮过的。心道:“这个香兰看着老实,银蝶好打扮,不知是不是个安分的。”口中说道:“你们俩既跟了我,只要守规矩,好好伺候便是,旁的也不多要求。”
春菱道:“岚姨娘是最宽厚疼人的,你们俩跟了她算有福气了。”
香兰不动声色将屋子打量一番,见东厢房收拾干净,陈设华美奢华,就连秦氏房间的摆设也不过如此了。香兰觉得不合规矩,微微蹙了眉头,但又转念想到青岚是良籍嫁进来作妾的,身份比旁的妾不同,而今又有了身孕,身价更是不同。可目光扫过几件名贵的玩器,又觉得这样的东西放在明面上未免太乍眼了些。
一时青岚乏了,打发人都散了。春菱把兰、蝶并小鹃带到次间内,道:“我叫春菱,原是三太太屋里的丫鬟,因岚姨娘有了身孕,便指派到这里伺候,日后你们有事只管来找我。”指着小鹃道:“她叫小鹃,来的略早几天。屋里那个婆子姓吴,你们叫她吴妈妈便是了。”接着将服侍的规矩讲了一回,又安排了几项简单的活计。命银蝶做一个盛放宁神药材的香囊,又命小鹃出去浇花,再做一条绣花帕子,对香兰道:“你随我来。”领着香兰进了青岚住的卧房。
第三十九章 赏赐
青岚正躺在床上小憩,牡丹镂雕拔步床上垂下轻软的绣花草幔帐,莲花鼎里燃着一缕安神静气的苏合香。春菱轻手轻脚的走到柜前,将柜门打开,对香兰低声道:“从今往后姨娘的衣裳针线都归你管,这柜子里放的都是应季的衣裳,上层是袄褂,中层是褙子,下层是裙儿。秋冬的衣服都放在樟木箱子里。”说着把箱子打开,挨个儿指着解释,哪个是皮毛的,哪个是锦缎的,哪个是家常衣裳,哪个是见客衣裳,哪个是给太太、奶奶请安穿的,另还有多少上好的布匹,等等不一而足。
香兰一一点头记下。
春菱从柜里取出一只大托盘,上有两叠衣裳,道:“这是岚姨娘赏的衣服,是去年才做的。衣服都虽是半新的,但已浆洗过,干干净净,给小鹃和银蝶一人一套。”
香兰看那衣裳,是一套银白素缎冷蓝镶滚的衣裙,还有一套肉桂色的褙子衣裙,衣服上还有几处刺绣,看着还很新,料子都是上好的,因是素色,正好在曾老太太丧期内穿。
春菱不多时又端出一个托盘,上有两个瓷碟子,里面盛放着几件首饰,给鹃、蝶一人一份,道:“这也是岚姨娘赏的,说艳色的花儿、朵儿,等出了孝再戴。”香兰看其中一个碟子里有两朵红绒宫花,两朵蓝绒宫花,一根鎏银的簪子,一根嵌水晶的银簪,还有一对银镯、一对玉镯并一对碧玉耳环。另外一盘也是同等的例儿,不过簪子和耳环样式有所不同。
春菱低声笑道:“你是二等,自然跟她们不同,姨娘命我单给你备了好东西呢。”说着又取出一套牙色镶领碧色寒梅暗花缎面对襟褙子,一件黛蓝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几乎是全新的,另还有四支堆纱花儿,两根老银簪子,一支镶玛瑙小金钗,一对儿玉镯,一对儿极细的象牙镯子并一对珊瑚耳环。
春菱暗想道:“听说香兰家里头平平,原又在曹丽环那里听差,定见不到什么好东西,如今见了姨奶奶这样丰厚的赏,只怕眼该直了。”却发觉香兰只是看了看,伸手摸了摸那衣裳的料子,虽面带笑容,却无甚喜出望外之情,说:“姨奶奶真知道疼人,待会儿她醒了,我定要过去好好谢谢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