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母笑道:“难为外甥媳妇如此挂念。”
姜曦云已从床上下来,忙忙笑道:“姐姐快请坐。”
红笺笑道:“曦姑娘不用忙。”招手将两个小丫头唤过来,让她们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又道:“姨老太太一路劳顿。天气又热,今日说话又劳神费力,太太让厨房炖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请老太太用了解暑。太太又嘱咐:虽说屋里都燃了香驱蚊虫。纱窗也都细密,也难免飞进小虫儿来,让我再送一顶崭新的青葱花帐。”
姜母早已念了一声佛,温和笑道:“都说外甥媳妇是个极悉心极体贴的人儿,我那老姐姐对我也没少夸赞,如今才知我那姐姐赞得那些好处。还不及你们家太太的十分之一呢!”
姜曦云亦眨着大眼睛团团笑道:“表舅母决计是荆钗英雄,方才老太太还嘱咐我,要我好生跟表舅母学。”
红笺笑道:“方才说笑时,曦姑娘说太太房里那盆兰花开得好,太太让我送过来。让姑娘赏着玩,另还有一盆茉莉。也是极清香的。”
姜母道:“这怎么使得,她小孩子家家的,说话没个正经路数,让外甥媳妇儿费这个心!”
姜曦云红了脸儿,道:“都是我不懂事,怎么方才在表舅母那儿提了这个......”
红笺笑着安慰道:“不过是一盆花儿,太太那屋还有呢,姑娘就收下罢。”又同姜母寒暄了几句,方才带了人去了。
姜曦云深深出一口气,在床沿上坐了,茫然的盯着桌上那盆袅娜多姿的兰花。
姜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姜曦云扭过头,姜母看着她灵动的眸子,轻声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姜曦云不吭声,只软软的靠在姜母怀里,她心里明白,这盆花背后大有深意,她赞那花儿好,秦氏当晚就巴巴打发人送过来,且单只她有,并没有丹云的,秦氏待她偏爱之意便一目了然了,亦是安她的心。早在她来林家之前,她爹和嫡母便反复叮嘱她,她将与林家做亲之事已是势在必行,她二哥替她打听了林锦楼其人,他家中有一房宠妾的事她也早已稔熟于胸,只是未曾太过记挂心上——一个不过丫头出身的女孩儿,即便再有姿色,有手段,还能让她在自己手底下翻了天?只是今日见了林锦楼,又见了陈香兰其人,姜曦云方觉此事绝非这般简单。
姜母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肩膀道:“林家太太如今做到这一步,你心里再有憋闷委屈也该散了。”
姜曦云无言,姜母搂着她摇了半晌,她忽开口道:“怎么能不憋屈,祖母,这桩婚事......非成不可么?”
姜母把姜曦云松开,看着面前秀丽娇软的小人儿,爱怜的将她腮边的碎发拨弄到耳后,轻声道:“林家几代出仕,不声不响间早已根深叶茂,屹立不倒,林锦楼其人绝非纨绔,天资聪颖,读书极佳,他写的文章,得过好几位大儒赞赏,只是万料不到,他竟弃笔从戎,近些年频立军功,升官好似坐了窜天炮仗。他又极擅钻营,咱们家里常来常往的几位老大人,提及林锦楼,都道他年纪虽轻,可自幼浸淫官场,早就跟林昭祥似的修炼成精了。这样一门贵婿,京里多少人家惦念,你表舅母竟中意你,你爹又如何不答应呢。”
姜曦云动了动嘴唇。姜母叹口气,又将她揽在怀中道:“你祖父去得早,若不是你爹争气。又得了贵人提拔,咱们难免家道中落,如今他出了内阁外放,虽有几位大人皆言他日后必将高升,只是圣心难测,如今皇上还春秋鼎盛,你爹不知要在江浙熬多久,万一圣上将他忘了......”姜母摇了摇头。“故而你爹娘都盼着你嫁到林家来,林长政乃是一方封疆大吏,在朝中说话极有分量了。”
姜曦云闷闷道:“老太太想过我没有?林锦楼爱风流的性子,房里还摆着个那么得宠的姨娘......那陈香兰真真儿生了个好模样,言谈做派,在姑娘小姐当中都少见。”
姜母半晌无言,良久拍了拍姜曦云道:“不急,不急,咱们再看一时罢。”说着扭过脸儿。朝那盆兰花望过来,心中则暗道:“曦丫头别怕,凡事有祖母护你。自然要保你平安喜乐。”
却说碧纱橱里。姜丹云刚要卸妆,却见清芬过来,将伺候盥洗的小丫头打发出去,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姜丹云一惊,瞪圆了眼道:“什么?当真把那小蹄子赞过的兰花送来了?”
清芬忙掩住姜丹云的口,急道:“我的姑娘。你小声点儿,别叫人听见。”
姜丹云冷笑道:“她们俩才听不见,这会子在屋里指不定怎么欢喜呢。”又红了眼眶道,“唉,我是没法儿。倘若不是我去央求爹爹,老太太怎会答应带我来?老太太不疼我。纵我比五妹妹年岁大,有好事也轮不到我头上。”
清芬劝慰道:“姑娘别灰心,咱们还住在林家呢,他们家里的人迟早能知道姑娘的好。”
姜丹云想来想去心气儿不平,整整衣裳便走出去,来到卧房,打起帘子一瞧,只见姜曦云正服侍姜母梳洗,遂面上挂了笑走上前道:“我还说要过来伺候老太太,想不到五妹妹已经在这儿了。”
姜母看了姜丹云一眼,淡淡笑道:“四丫头是很有孝心的。”
姜丹云忙接过篦子,替姜母篦头发,口中只笑道:“我再有孝心也不比不过五妹妹。”又笑着对姜曦云道:“五妹妹从小儿就知道心疼老太太,天冷做帽儿,天热做鞋,一样一样知疼着热,怪道老太太那么疼你呢。”
姜曦云只抿着嘴傻笑,并不搭腔。
姜母面色无波,睁开眼从镜中看了姜丹云一眼,微微笑道:“你们几个我皆是一样的疼,女孩儿家都该是娇养的。”忽又肃起脸道,“如今是住在亲戚家里,你们两个都该谨言慎行,把大家闺秀的品格做派亮出来,别一个个小鼻子小眼小家子气,芝麻大的事都来争一争,没得让人轻贱了!谁丢家里的脸,我头一个不饶!”
姜丹云登时涨红了脸,丹、曦二人敛裙屈膝,口中称是。姜丹云刚欲开口为自己描上几句,却听姜曦云笑呵呵道:“方才表舅母送来两盆花,一盆兰花给我,还有一盆双瓣茉莉是送给姐姐的,我方才闻了闻,香得紧呢。”
姜丹云扭过头,果然见墙角除却兰花另有一盆茉莉,想到今日秦氏问过自己身上配的香囊是什么味道,自己说装的茉莉花瓣,秦氏定是因此才送了这盆花,想到此处方才舒了一口气。
姜母睁开眼,从镜中瞧见见姜丹云双颊已带了淡淡喜色,似是满腹的气都已经平了,遂淡淡道:“明儿一早别忘了去谢谢人家,即便是一盆花儿都想到咱们了。”两云又齐声应了,姜母余光瞥见只见小孙女悄悄对她扮了个鬼脸,不由暗暗摇了摇头,复又将双目阖了起来。
☆、263 亲人
却说畅春堂中,林锦楼同香兰用过饭,林锦楼在灯下提了笔批阅公务,命香兰在旁边伺候。香兰便把灯掌亮,细细研了墨,沏了一壶茶,把各类往来的信笺文案整齐。林锦楼交她一张单子,命她按着上头名字写红白喜事来往的帖子。香兰便坐在书案另一侧摊了各色信笺书写。
不多时,常跟秦氏身边伺候的媳妇儿巧慧进来道:“二奶奶的父亲谭大人下个月便启程去山东任职,因老爷不在,便想拜见大爷,因给大爷递过帖子,大爷未曾回音,便求到太太跟前,太太的意思是一家子亲戚,明日让谭家到家里小聚,大爷还是拨冗见见罢。”
林锦楼皱起眉,谭思叶确给他送过拜帖,只是当日帖子上措辞略不客气,颇有长辈身份压他之意,林锦楼哪吃这一套,把那拜帖团了个团儿就便扔了篓子。遂道:“明儿个没空,太太见就是了。”
巧慧为难道:“这是太太的意思,说好歹让大爷见见......”见林锦楼眉毛又拧起来,便不敢再说,连忙对香兰打眼色。
香兰见了,便将手中的笔放下道:“既然是亲家,又是长辈,总该见一见的,况且人又去了山东,不知什么年月才能回来。”
林锦楼拍了拍香兰的手,满不在乎道:“谭思叶原就得罪上峰没出头之日了,倘若不是咱们家里出力,他还能到京城来谋官儿?爷这是存心晾他呢,你放心。那孙子比猴儿还精,晾他两回就知道深浅规矩了,省得他摇起来日后借老爷子名头在外头作祸。”又对巧慧道:“你回太太,让她们女眷里头该见就见,爷明日实是没有空。”
巧慧闻言告辞。
林锦楼放下笔,闭了眼捏了捏鼻梁,把香兰写的帖子拽过来看了两篇,又伸手把人捞了过来。抱在腿上,一点香兰的鼻子,笑嘻嘻道:“你说你这一笔字是跟谁学的,嗯?你要是男的,爷就让你做文书先生。”说着抓了香兰的手在灯下反复看。
香兰把手抽回来,淡淡道:“我该学着当花魁去,文书先生是高抬了我。”言罢便要起身。
林锦楼一怔,继而哈哈笑起来,手臂箍住香兰的腰。强把香兰的脸儿扳过来亲了一口,看着她微红的脸儿微微笑道:“哟,没想到你还记仇。说你不如花魁就恼上了?爷跟你说啊。你比她们都强,太舔着脸的爷还不乐意看呢。”